周逸这次不但挽回了损失,甚至还狠赚了一笔,在酒桌上自然是一种志得意满的派头,讼师和知府大人也落了不少好处,三个人把酒言欢,互相吹捧,放浪形骸,丑态毕露。而其他人知道二楼坐了三位惹不得的人物,因此都远远躲开了。

周逸暂时放下心中郁闷,打起十分的精神左右应承。三人酒至半酣,走至窗口看风景,把酒临风,喜气洋洋的样子。

那楼下的行人们见了,大多装作看不见低着头匆匆走了,也有一些泼皮无赖大着胆子直往上看,脸上是既羡慕又嫉恨的样子,唯有那些衣裳朴素的年轻书生们,看到楼上情形,不但面露不屑之色,甚至毫不忌讳的讥讽嘲弄。

楼上的三人醉醺醺地,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风景,近处行人,享受着缓缓的微风。

周逸无意间看到远处慢慢走来一行年轻人,虽然看不清容貌,然而看身形都是玉树临风的年轻才俊。几人慢慢走近,不知为何,周逸突然胸口一跳。

希音今天要去城外看望自己的恩师,他那位恩师颇有些名气,所以拉上茗兰、慕正、胡三郎三人同去,也好得到一些指点。胡三郎夜里勉强睡到一家旅店,心中郁郁,一夜未睡。此刻被三人强拉着出游,一路脚步虚浮,哈欠连天。

慕正一手搀住他,口中念叨一些好玩好吃的东西让他精神一些。希音一路上很兴奋,插科打诨地逗茗兰,茗兰嫌他烦,捂着耳朵直往前走。

胡三郎正被耳边的声音吵的头疼,突然似乎是下意识地,他抬头看了一眼街边酒肆的二楼。周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脸的平静,不知看了多久。

两人怔怔地看着对方。

慕正他们三个也注意到了楼上情景,都轻蔑地讥讽:官商勾结、鱼肉百姓。

像狗又像乞丐

周逸的心中,胡三郎一直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清秀文弱,温顺柔软,会嘟着嘴撒娇,会抓着他的衣领哭的抽抽噎噎,是一个小奶猫一样的孩子。

而此刻楼下的胡三郎是一个风采出众眉目俊秀的青年,在一群青年的簇拥里,越发朝气蓬勃,光彩出众。

希音推着胡三郎:“走啦,一群吸取民脂民膏的奸商贪官,有什么可看的。”说完推着几个人走了。

楼上知府叹道:“好一群俊秀的青年。”

那讼师也赞叹道:“后生可畏啊。”

周逸还沉浸在微微的惊喜里,他的小毛头居然长成青年了,而且还很好看。惊喜过后,他想到胡三郎的那些朋友,个个都年轻稚嫩,像春天里绿油油的小树苗一样让人看了就喜欢。而自己……他一向英俊潇洒,从来不觉得自己年老,而此刻还是有些微微的伤感无奈。

知府大人和讼师在彼此恭维,知府大人四十多岁,身材肥硕粗壮,脸上是晃晃荡荡的虚肉。讼师三十多岁,面白无髯,长相刻薄,满嘴都是虚伪奉承的话。周逸看了他们,突然觉得十分猥琐不堪,连带着也有些嫌弃自己了。

希音的要拜访的那位老师住在城外的一处木屋,四周都是衰草连天,这木屋立在苍茫天地之间,增添了些萧索悲壮。木屋外围了篱笆,权当是院子,院子里的花盛开着,金灿灿一片,风吹过是飒飒的花瓣摩挲声音,含蓄的花香漫无目的飘散。

茗兰先拍手赞叹:“这菊花怎么种的这么好,简直像是有灵气一样。”

慕正也颔首叹道:“菊花品格高洁,老先生真是位雅士。”

希音去叩门。

慕正推着胡三郎道:“蕴楚,你看这花开的有趣吧?”胡三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希音敲了房门,又喊道:“溪园先生,我是希音。”半天没有回应,只好失落地对几个人说:“先生不知道去哪里玩耍了。”

慕正道:“溪园先生既是隐士,大概是不愿被我们这些俗人打扰吧。”

希音做个鬼脸,说:“才不会,那是个老顽童,最喜欢和我们这些俗人玩耍了。”

正说着,一个披着青蓑衣绿蓑笠的高大身影走近了。仔细看时,是个四十多岁的农夫模样,面容朴实,身材高大,虽然脸上粗糙,却不粗鄙,是斯文和蔼的样子。

希音欢喜道:“梦园先生,我来看你,差点错过了呢。”

溪园先生笑着取下斗笠,道:“我十天半月出一次门,每次出去最多两个时辰,你能错过,也是本事。”

希音笑道:“原来是抱怨我不常来,那我以后多来看你就是了,这些是我带来的朋友,仰慕你的名气,这次领他们来见见真佛。”

三人忙拱手参拜了,各自报上姓名。慕正是恭恭敬敬,茗兰就有些潦草塞责,胡三郎有些心不在焉。

溪园上下打量了三人,笑道:“都是很俊秀的人,看我这个粗蠢的农夫干什么。”

说完对慕正点头赞叹道:“年纪轻轻,就有些浩然之气。”茗兰凑热闹地问:“先生,我呢?”溪园把他随手插在头发间的野花拿掉,简单地说:“妖气。”

说着几人进了院子,院子里竟有一套石头砌的石桌石椅,在花丛掩盖下,若隐若现。溪园先坐下了,希音进屋泡茶,茗兰进去帮忙,慕正也要进去帮忙,看胡三郎有些消沉落寞,低声说:“蕴楚,你别呆坐着,陪溪园先生说话。”说完进去了。

胡三郎打起精神,恭敬说:“先生风采过人,真有先秦圣贤的风采。”

“哦?”溪园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哪位”

“墨家的墨翟。”

“嗬,墨家早就灭绝了,不知道蕴楚哪里看出我像这位先贤了,总不能是长得像吧”

胡三郎笑道:“我又没见过墨子,即使您和他长得像,我也不知道啊。”

“那我倒想听听蕴楚的见解。”

胡三郎有些窘迫,本来只是有口无心地恭维他几句,谁知这位溪园先生竟然对赞美之词这么执着。

他微微低下头思索片刻,最后带着一点歉意笑道:“其实让我仔细说,我也说不清,但是先生给人的感觉是拙朴又亲切,让我想到了书中对墨子的那些容貌举止描写,因此觉得墨子大概就是先生这样的吧。”

溪园看着胡三郎的眼睛,脸上笑意淡了很多:“你看书太过潦草了,我问你,那几句描写具体是什么?”

胡三郎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先生也说我看书潦草,自然一句都不记得了。”

茗兰把茶端出来,说:“这个,我还记得,大概是远看像狗又像乞丐吧。”

胡三郎微微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又记错了。”

慕正也过来坐了,说:“我想蕴楚的话,大概有几分道理,我见屋中各式家具,制作简单又实用,不是平常人家的式样,想必是先生亲手制作,这个倒和墨家的实用务实很接近。”

希音拍手笑道:“你们说对了,溪园先生就是师从墨家。现在独尊儒家,墨家都是秘传的,因此很少有人知道。”

溪园先生笑道:“称不上什么家了,不过是将这些先哲的东西一辈辈传下去罢了。”

胡三郎先端起杯子,刚凑到嘴边,被热气一熏,忙放下:“好烫。”希音道:“蕴楚你急什么,咱们来是和溪园先生聊天的,你倒好,像是专门来喝口茶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