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一边用手帕帮他擦拭冷汗,一边安慰他:“好了,没事了。不怕啊”
大凡妓馆里的人,都很迷信,胡三郎从小耳濡目染,对鬼神存在根深蒂固的敬畏,刚才替周絮祭拜祖先,心中的惭愧和害怕到了顶点,几乎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
周逸看他怕成这个样子,忙把他带进自己房间好言安慰。
胡三郎冰冷的手指捧着茶杯坐在榻上,几乎哽咽着说:“你快去把周絮找回来吧,以前欺骗夫人,我心里本来就愧疚,现在还要去欺骗死去的人……”
周逸叹口气,温柔地说:“絮儿失踪已经快两年了,走失时才十三岁,他一个身娇体贵的公子哥流落到外面,本来就……死多活少。”
周逸忍住心中悲痛说出这个事实,看到胡三郎认真看着自己,勉强笑道:“我一向轻狂浪荡,只当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本也无话可说,只是父亲年迈,夫人又视絮儿为心肝一样,若是絮儿从此不见了,只怕周府上下都要家破人亡了。”
胡三郎垂下头默默不语,周逸又搂住他的肩膀说:“你就当是替絮儿尽孝道好不好?”
胡三郎想了想,问:“难道我要做一辈子周絮?”
周逸有些歉疚,如果胡三郎是无名无姓的野小子,让他当周家人也没什么。只是他还模糊记得自己的家人和名字,不好办。按说一个小倌有这种机会当名门少爷,只怕会感恩戴德五体投地,但一个稍微读过书明理的人对待这种改仁祖宗的事情一定十分不齿,深恶痛绝。
周逸吃不准该用什么身份来揣测胡三郎。
胡三郎抬头望着他,问:“那样的话是不是就能一直和你在一起了?”
周逸含笑道:“当然,你要养活我,颐养天年,养老送终。”
胡三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晚上几个叔叔伯伯在一起聊天,说到几个小辈的仕途,周家除了周絮,几个小孩都聪敏好学,准备参加今年秋天的秋闱。周逸虽然是进士,但对功名一向不上心,看到几个小辈们踌躇满志的样子,开始忧虑胡三郎的未来,虽然他家中富裕,但是富不过三代,他不得不多为胡三郎打算一番。
过了几天天气晴朗,胡三郎在书房里写了一会儿字。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照在他面前的纸上,空气温暖干净,隐约听见街上小贩叫卖的声音。
胡三郎把笔一掷,唤来两个小厮:“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小鼓小钟不敢把少爷往不正经的地方带,街上又逛腻了。想了一会儿。小钟提议道:“不如去凉夜干爹家吧,他们在城外有一个葡萄园。倒也有趣。”
胡三郎疑惑道:“他不是从狗窝里捡的吗,怎么又有干爹了?”
小钟说:“他干爹就是捡他的那个,以前是府里管家,后来年纪大了,府里恩典,把城外几百亩地赏给他,老管家会酿葡萄酒,就种了些葡萄在那里,每年也有好些收入。”
胡三郎有了些兴趣:“葡萄酒,好,咱们去看看。”
凉夜听说少爷要去他干爹家,心中欢喜,又踌躇道:“葡萄园里这里也有好几里,怕少爷有闪失。”
胡三郎兴趣正浓,听不得他的话,吩咐小厮准备马车。又忙忙地催促凉夜赶车。
小鼓小钟也要跟着,胡三郎不许他们去:“我就去瞧个新鲜,凉夜陪着我就行,又不是出游,带那么多人去干什么。”
他们几个人都去过老管家的家,虽然离的远,不过来去道路都是宽阔大道,料想不会出什么事,才放心让他去了。
激吻
周逸傍晚时候来看胡三郎,顺便和他说一下今年秋闱的事,虽然不指望他立刻就能高中,不过也希望他能够有个考取功名的心思。进了院子,几个丫鬟小厮忙跪下行礼。独不见胡三郎。周逸问道:“你们少爷又出去玩了?”
两个丫鬟踌躇一番才胆怯地说凉夜带着他去葡萄园了。
周逸心中一沉,问:“什么时候走的。”
丫鬟们又回答说:“上午去的。”说完又想起葡萄园离这里来回只需两个时辰。少爷和夜凉其实早该回来了,又都害怕起来。
其实说不定是胡三郎在那里玩的太久,忘了早点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周絮之前走失过,府中人对那年的失踪心有余悸,此时都各自慌乱起来。
周逸想起那年周絮也是不声不响就失踪了,心中突突狂跳,面上虽然还镇定,声音早打颤了:“快,快去备马。”
小厮连滚带爬地把马牵到门口,周逸跃上马,又厉声说:“你们回屋里,先不要声张,尤其不要让府里知道。”丫鬟小厮们哭哭啼啼地答应了。
周逸骑着马在路上狂奔,心中乱成一团,他年纪轻轻,却马上要经历第二次丧子之痛,就算再豁达也受不了这种痛苦。他一边安慰自己应该没事,一边忍不住要忘最坏处想,也许胡三郎和周絮一样,是捧在手心的水滴,一旦不小心落进湖里,就一辈子都找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痛苦又恶狠狠地想:早知道一口咬死胡三郎算了。
老管家正和儿子在屋里吃晚饭,忽然外面一声马嘶,还没放下饭碗,门被大力推开,老管家看见周逸黑沉者脸走进来,正莫名其妙。
周逸环视四周,沉声问老管家:“老周,少爷什么时候走的?和谁?”
老管家忙说:“下午走的,离现在有三个时辰了,还是狗娃和他一起走的,怎么?少爷没回去”
周逸勉强镇静下来:“快去找几个人,带着火把,沿着来去的路仔细寻找,再去附近的农户问一下。”
老管家父子慌慌张张找了附近的佃户一起沿路寻找,老管家知道少爷是维系周府的性命,此时也跟着着急起来。一时城外的道路上都是点点的火光和呼喊的声音。
周逸策马在黑暗的郊外寻找,漫无目的又满心绝望。他感觉下一刻就会有人喊:“找到了。”又觉得这种寻找将会无止无休地持续下去,或者胡三郎从未出现过,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周逸听到前面有人喊:“找到了,在这里。”
众人看时,见浑身是血的凉夜抱住少爷滚在草丛里,两人神智有些恍惚,凉夜身上受了重伤,有几处血肉翻滚,是极为骇人的刀伤,胡三郎只是头上被打了一下,血顺着脸溜到脖子里,衣服皱巴巴脏兮兮的,他气若游丝嘟囔一句:“救凉夜。”又彻底晕了过去。
原来他们下山后见天色已晚,凉夜是个胆子大的,就提议要走近路,胡三郎是个爱玩的,也同意,他们不知道附近新驻扎了一伙劫匪,都是杀人越货的狠角色。天色已晚,劫匪们见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经过,顿时有了图财害命的心思。凉夜顾着少爷安危,弃了马车就要带少爷跑,那知劫匪们怕他们报官,又挥刀砍上来。
凉夜一边替胡三郎挡着砍上来的刀,一边和胡三郎狂奔。两人直往大路方向跑,劫匪们担心在大路上遇到行人,没有继续追。两人跳进草丛里躲避劫匪,又都受了伤,渐渐昏了过去。
这是胡三郎醒来后对周逸讲的。周逸虚惊一场,心中大怒,见胡三郎病恹恹的又不忍发脾气,只好严厉训斥了几个下人。
胡三郎头上的伤是磕在石头上弄的,身上也有几处刀伤,幸亏不是很深,郎中看了也说不碍,只要安静躺几天就好了。
周逸送走郎中,吩咐丫鬟准备一间卧室,自己今天住在这里,小丫鬟看周逸面色不善,忙忙地收拾了房间就躲地远远的。
周逸回到胡三郎卧室,胡三郎正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在灯光里投散出淡淡的影子,是个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逸走过来半抱着他说:“在想什么?”
胡三郎下意识地问:“凉夜呢?”
周逸冷哼一声:“这种没脑子的蠢货,差点把你害死,直接打死了事。”看到胡三郎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忙解释说:“我开玩笑呢,这你也信?他受了重伤,送回家里养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