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露只是笑。

她被林朝洛放于榻上,身下的褥子很快浸出血色。林朝洛急得眼眶泛红,颤着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军医和郎中陆续赶到,将卧房立得满满当当。

院中立了一整队军士,威震八方的林大将军挎着刀守在边上,寸步不离。

郎中没见过这阵仗,取金疮药时手都抖了两下。

好在榻上人未曾伤及要害,费了番工夫止完血,便没了性命之忧。

军医和郎中胆颤心惊地向林大将军解释清楚,逃命般提着药箱出了门。

卧房里只剩林朝洛和方清露两人了。

林朝洛阖上门,按着刀立在她身边,目不转睛,鲜少眨眼。

方清露嘴唇翕动,林朝洛俯身去听,后来又嫌弃佩刀碍事,解开丢在一边,蹲下身来听她说话。

身量高挑健硕的林大将军变成了林小将军,矮矮的,巴巴的瞧着榻上的人。

“林朝洛,我们闯了大祸了。”方清露虚弱道,“做局之人要的就是眼下这般场景。”

她们一旦联手用兵,姓吴的便可以将那些观望中的乡绅全都拉下水,结成同盟。到时候辽东政局混乱,士绅们再带着土地跳反,不顾家仇国恨投奔瓦格,这便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你将天捅下来,我都替你顶着。”林朝洛说,“什么狗屁政局,什么大局为重。我只知道我不去,你就要死在那了。”

方清露阖眸,她确实做好了死在那边的准备。

“千躲万躲,大齐同瓦格必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提早打和拖晚打,是两码事。”方清露呼吸急促了些,“钱粮、人命、土地,容不得开玩笑。”

她累了,喉头很是干涩,但还是强打着精神道:“忘了脸上的疤了么,忘了怎么被挑下马了么?”

林朝洛面上的疤是她们心中的伤痕,长治年间的那一仗打散了她们。

她是将门虎女,父母战死后,荣耀全系她身。那时方清露几乎是哭着求她不要上沙场,可是刚从战场退下,伤还未痊愈的林朝洛又主动请战了。

浑身是血重伤昏迷的林朝洛被部将抬回来时,面颊上那道狰狞的裂口咧着嘴恣意嘲笑着方清露。她不眠不休守地守了林朝洛整整两日,林朝洛醒来后,她们便彻底分开了。

“沙场上,能保全身上的部件都算是幸事了。”提及这事,林朝洛一阵心虚,“不过是面颊的一道疤罢了。”

无论何事,落到她嘴里都轻飘飘的。私自带兵杀净乡勇,得罪半个辽东的士绅林朝洛将她和方清露捆在了一起,顶住了即将倾覆的天。

方清露喉音低哑,轻骂道:“林疯子。”

*

辽东来的密折安静躺在书案上。

里间传来阵阵水声,还有极低的交谈声。

氤氲的水气里,秦玅观拂开花瓣,倾身去寻唐笙。

“这么说,那些乡绅就是找茬,逼迫二姐和林将军动手的?”

“辽东兵源不够,乡勇久经沙场,是对付瓦格人的利器。”秦玅观解释给她听,“二娘此番只是试水,他们的反应不合常理。”

“是呀。”唐笙顺着她的话思考,“边民和瓦格人有着血海深仇,他们若是跳反,反而失了民心。逆着朝廷来,又显露了野心,定会招致朝廷忌惮。他们犯不着冒这个险。”

秦玅观掬了捧带着花瓣的水,洒在唐笙肩头:“如今的瓦格汗,比起从前的都拔延帖多了阴狠的智谋。京中埋伏细作,里应外合,勾结乱党叛乱,接应赵尚恪”

“他知晓大齐幅员辽阔,瓦格打不起拉锯战,于是就暗中布局,播撒蛀虫,一点一点侵蚀。”秦玅观总结道,“这是个狠角色。”

“所以,陛下是觉得,瓦格汗可能不会再屠城争抢土地,而是勾结这些士绅,里应外合。”唐笙沉吟,“许诺给他们土地,日后的荣华?”

秦玅观微颔首,为唐笙的进步而欣慰。

唐笙并没有急着臭屁,继续道:“狡兔三窟,我还觉得,他们可能不止探了瓦格人的口风,也有可能探了他们所支持的‘储君’的口风。”

话音未落,唐笙的面颊便被秦玅观捧住。

秦玅观用力捏了两下,表达爱抚:“终于不是王八脑袋了。”

唐笙作势要吻她,秦玅观圈主她的脖颈,阖上眼,静待亲吻的落下。

她等了好一会,唐笙还是没动静,只得睁开了眼。

“我刚刚没反应过来!”唐笙扬着下巴,“你不夸我也就算了,还又说我是王八!”

“王八、臭王八、我的王八。”秦玅观学着她的语调和神情,笑着说道。

唐笙急了,攫取了她的呼吸,齿间微用力,咬了下她的唇瓣。

秦玅观反倒更满意了,回吻了她好几下。

“我知道你在说秦承渊。”秦玅观鼻息急促,“处置这样一个藩王,远比杀几个镇国将军要难。他要露出马脚,我才能动手。”

“所以你又放了钩,等着他咬是吗?”唐笙道。

她已经有点摸清楚了秦玅观的套路了,这个女人尤其喜欢钓鱼执法,预设好一切情景,将有瓜葛的势力一网打尽,要多腹黑有多腹黑。

“也不全是。”秦玅观低低道,“他还是有些本领的。”

辽东如今的局势,秦玅观综合各方发来的讯息来分析,觉得士绅压新储君的概率更大。

若是真要反叛,肯定会想要做到出其不意,怎会一而再而三地给朝廷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