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倒是最简单的,找几根毛竹粗略搭些架子,晚上再收回来就行。

忙了半日,总算将诸事都料理得差不多,戚时微用过午饭,引着芝麻在房间里玩耍一同,为的是不叫它偷偷溜出门,毁坏外头晒着的善本。

芝麻年岁渐长,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淘气,玩了小半个时辰,便在椅子上趴下睡了,尾巴尖还悬在半空,一抖一抖。戚时微又绣了几针,练了三页字,一晃就到了傍晚,日头西沉,她带着众人在落日前把书籍和衣裳都收回箱笼里,裴清荣也回来了。

两人只有一顿晚饭是一起吃的,话便格外多些,裴清荣讲了今日在官衙中的见闻,又说:“我收到一封拜帖。”

“谁家的?”戚时微问。

寻常拜帖直接送到家中,戚时微也能看见,裴清荣不会单独提。

裴清荣道:“算是我连襟,是你七妹的新婚夫婿。”

戚时微想了想才想起来,七娘是今年四月成的婚,那时候侯府有诸多事忙,裴清荣在外治水,她又在昏迷中,没人有功夫亲去致贺,还是裴夫人送了一副贺礼过去,全了情分。

戚时微昏迷的半个月,裴府没有张扬,只私下请了郎中了,对外说她是在倒春寒中感了风寒。她们是同父姐妹,按理她该去七娘的婚礼,但戚府并没来人看她,也没催着她赴宴,因此囫囵混过了这一节。

戚时微倒记得七娘嫁了镇江侯府的嫡幼子,只是不想成婚不久,她竟也虽夫君南下了。

“她来江宁了?”

“是金陵,”裴清荣道,“她夫婿得了恩荫,将要来金陵任职,因两地挨得近,特意请我带上你去赴宴,说是要全了姐妹情分。”

戚府氛围如何,裴清荣心里有数,所谓的姐妹情分也有几分,他不置一词,只说:“你若不想去,我便推了。”

“不要,”戚时微正色道,“你在朝为官,有的是正经交际,哪能为了我便推了?更别提你刚来江宁,正是要经营人脉的时候,若是有用,那便去。”

裴清荣笑,戚时微却很坚定。她是从小苦大的,没有那么任性,到了江宁,上头没有婆婆妯娌做主,凡事都是她拿主意,倒真有了几分当家正头娘子的威仪。

戚时微转过脸来,细细地同裴清荣分说:“从金陵到江宁,这一路我虽不善交际,也随你赴了几次宴,依你看,我表现如何?”

“很好。”裴清荣道。

这并不是为着哄戚时微的场面话,她的确做的很好,每逢这种场合,都事先在家预演一番,让裴清荣带着她练习一遍,自己默记在心头。到了正式宴饮的时候,竟真没有掉过一回链子,还得了夫人们的交口称赞。

只是裴清荣知道她不喜这些,加上有意避开楚王的拉拢,因此到了江宁县后有意做出一番醉心庶务的忙碌姿态,这些宴席便渐渐少了。

“既然如此,你担心我什么?”戚时微问。

窗扉半开,夏夜的微风轻吹着,带着明亮的烛光也跟着一跃一跃,照在戚时微皎白的脸上,简直映得人晕然生光,顾盼生辉。戚时微只是坐着,眼神也并不激烈,却别有一番坚定的风采。

裴清荣看着她怔了片刻,竟是笑了,笑罢,端端正正拱手作揖,给戚时微行了个礼。

“你这是做什么?”戚时微奇道。

“是我错了。”裴清荣望着她道。

“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是我看轻夫人了。”裴清荣温声道。

戚时微脸上一热,也笑起来,伸手拍他:“又乱说话!”

裴清荣不与她争辩,只是笑。

戚时微拉回了话题:“所以,咱们是去还是不去?若是去,车马衣裳总该准备起来。”

“待我想想,”裴清荣拉住她的手,“不光是他一个,圣人又拨了不少贤才来南方,真有些奇怪,说不得真要去一趟,探探风声。”

“好,”戚时微道,“等你定下来了,同我说一声就成。”

“不过,”裴清荣又道,“好在我如今是知县,不然还真不想带你去。”

“这又怎么说?”

裴清荣慢条斯理道:“知县是正七品,你也有了安人诰命,夫荣妻贵,你如今也不必向七妹行礼,该是她奉承你了。不然,还真怕你受委屈。”

出嫁前,她虽居长,七妹却是嫡女,有刘氏撑腰,戚时微因此颇受过些委屈,两人碰面时,她还要给七娘行礼。只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对裴清荣说过,也不知他是从哪儿知道的。

戚时微眼睛一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佯嗔着拍了裴清荣一下:“你莫胡说。”

“就当我是胡说吧。”裴清荣笑了下,握紧了她的手。

戚时微懒得再分说,只叮嘱:“总归他们也还有十几日才来,也不急在一时,总之你定下了记得跟我说,我好预备车马,拟定行程。”

“知道了。”裴清荣自无不应。

过几日,门房又送一封帖子来,戚时微拿着看了,就是一惊。

“怎么了?”石青提了茶壶,为她续上茶,问。

“这是吹的什么风,老太妃竟也要来金陵了。”戚时微仍望着拜帖,神情莫测。

不光是老太妃一个人,还带了楚王妃,楚王的两个儿子,浩浩荡荡一群人下了江南,说是要替皇帝祭拜祖先坟茔。

说起来这也是一桩经年的公案,本朝立国时,都城原是金陵,因此帝陵自然也修在金陵,还特意择了一处据说有龙气的风水宝地。

后来蒙古人屡屡南侵,成祖爷原先就是封在燕地守边的藩王,靖难后,成祖登基为帝,因北方边境仍有蒙古屡屡滋扰,索性迁都北京,金陵就此成了陪都。

即便如此,为帝陵所择的吉穴却不好轻易扰动,恐伤损龙气,因此照旧还在金陵,每朝皇帝驾崩后,依旧是回金陵安葬,每年四时八节,朝廷也会派人回金陵祭拜,还有专人守陵。

祭祀祖先这理由名正言顺,没人能够置喙什么,但老太妃一把年纪了,竟也被劳动来了金陵,还带了楚王妃与楚王子嗣,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戚时微却猜不透了,待到晚间裴清荣回来,她便把帖子给了裴清荣让他看。

“怎么样?”等裴清荣看完,戚时微便问。

“难说,”裴清荣还是稳稳的,只笑一笑,“说不得,咱们还真要跑一趟金陵了。”

“那我去叫人打点行装。”得了他的准话,戚时微点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