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荣看了一眼她指尖,眉目微敛,漆黑的睫毛垂下来。
戚时微观察了一下他表情,小声问:“九郎爱喝这梨汤吗,不妨尝尝?”
裴清荣没答话,伸手过去抓了她的手,摊平在掌中细看,说:“叫人打盆凉水过来。”
“没事的……”戚时微说到一半,触到裴清荣的眼神,便安静下来。
裴清荣没再说话,但长眉敛着,视线无声垂下,能看出心情不佳。
他平日就话少,此刻更有种别样的压迫感,虽然没发脾气,但就是看得人心慌。
下人去打了一盆水来,裴清荣握着戚时微的手,在冰凉的水中浸着。一室寂静,戚时微也没说话,抬起眼来偷偷地瞥他。她眼睛很大,眼珠漆黑而圆润,偏偏蒙着一层朦胧雾气,像是兔子的眼睛,什么情绪都浮在上头,轻易就能读懂。此刻那双眼里的情绪便是惶恐而担忧的。
就好像犯错的是她一样。
裴清荣长长、长长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今天也是一样,他看见桌上的梨汤,就控制不住想起了前世,又看见她手上包着的细布,神情一凝。戚时微总有种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当下便放轻了呼吸。
裴清荣暗自提醒自己,别露行迹,握着她的手要细看伤情如何,却像是吓着了戚时微。见着她眸中水光一闪,裴清荣松了手,过了片刻,要细看她神色如何,他慢慢伸手出去,却被戚时微闪身避过了。
……她竟然怕他。
小林在外头轻轻敲门:“九爷,温书也不能太晚,该歇了,明儿个还有事呢。”
“知道了,”裴清荣吹熄了灯,对外间道,“你也去歇着吧。”
“是,”小林硬着头皮问,“九爷,真不回后院歇息?”
“不必,”裴清荣说,“已经二更了,不要扰了九奶奶。”
新婚夫妻,按理没有让他歇在前院的道理,小林腹诽一句,却也不敢和这位主子磨牙,利落地在外间铺好了床。
这些日子事忙,他若不能收拢好情绪,恐怕要吓坏了戚时微。裴清荣随口吩咐:“我这几天忙碌,你帮我多看着雨筠院,九奶奶要什么东西就送去给她,不许怠慢。”
“是。”小林依旧应了。
时值二更,夜深人静,连往来巡逻的下人都歇了,外头已没了声音,裴清荣走到窄榻旁坐了,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从中倒出一丸棕色的药,和着水咽了,就势吹熄了外间的灯。
小林无声一礼,退了出去,为他关好了门。
殿试前这短短几天,裴清荣的确很忙,不光要抓紧时间温书,还有几场同窗之间的交际要去赴宴。更兼他考中了会元,大大地给侯府长脸,裴盛大喜之下,带着他出席了几个勋贵家交际的场合,言谈间颇有以这个光耀门楣的儿子为傲的意思。
忙碌之下,裴清荣便顺理成章地与戚时微见面少了,殿试那日也只匆匆同她告了个别就出了门。
过了大半日,院外传来喧哗之声,石青来报:“姑娘,您猜咱们九爷考得怎么样?”
戚时微心中已隐有猜测:“如何?”
“是状元!”石青满面惊喜,拍着巴掌笑道,“姑娘以后就是状元夫人了!”
第31章 新科状元裴清荣,位列一……
新科状元裴清荣,位列一甲头名,赐进士及第。
裴清荣出列谢恩,连下拜的姿势都恰到好处,像是用尺子比量过一般。
他眉目清俊如画,身量颀长,穿了一袭深青的生员服
色,正是谦谦君子如竹。皇帝见了,不由侧头笑道:“今科状元郎真是好相貌。”
“正是,这等样貌,就算当个探花也使得。”礼部尚书笑着接言。
两人说笑,裴清荣仍在阶下长身玉立,姿态端正,不骄不躁。皇帝眼中转过一抹欣赏,温言勉励几句,这才让他下去,礼部尚书展开手中卷轴,开始念下一人的名字。
裴清荣再拜谢恩,回了队伍中,缓缓抬头,看向大殿上高悬的匾额。
本朝承平多年,这谨身殿阔大轩敞,殿内金砖铺地,丹砂为璧,彩绘饰梁,带着龙气的彩绘富丽而华美,令人不敢直视。身旁的书生抬头望了上首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满脸掩不住的赞叹。
裴清荣也随着人群一道低头,心中所想却全然不同。
他前世踏足过无数次宫闱,从金榜题名的谨身殿到翰林院,再到金水桥畔排队上朝、文渊阁拜相……裴清荣淡淡扫过满目富丽的装饰,面色如常。
重活一世,他再次考中了一甲头名,走到了前世的起点,也终于算是有资格入局了。
新科状元要打马游街,称作夸官。裴清荣身着大红蟒袍,乌纱帽侧簪了一朵纱花,身披红绸,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皂吏举着“状元出街”与“肃静回避”的牌子,浩浩荡荡护送他自金銮殿而出,场面盛大。
探花与榜眼两人也骑上马,跟在他身后,三人一道在大明门下看完了新帖的皇榜,自长安门鱼贯而出,上了御街。
这条街平时是封起来的,不许人走,只有状元巡街、皇帝祭祀等大事才开放。此刻礼部尚书刘阗手捧圣旨开道在前,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挤满了人,都是来争睹进士风采,指望沾染些文气的,更有甚者将不满三岁的小娃也抱了来,举在空中,口中还说着求文昌老爷保佑的话,满街摩肩接踵,热闹极了。
前后都有兵丁护送,照样挤得没出下脚,刘阗没有骑马,就更狼狈些,直接被挤歪了帽子。
他并不生恼,转回头来呵呵一笑,对裴清荣及榜眼探花两个道:“热闹吧?读书人一生一次的登科之喜,总要盛大些。你们想去哪儿,只管绕着京城转,这是光耀门楣的喜事。”
裴清荣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榜眼何如渊是外地举子,想去他寄居的会馆附近绕一圈,裴清荣自无不应,走到前方路口处便拨转了马头。
何如渊赶忙谢过了他,裴清荣谦逊地一拱手,两人彼此相让着去了。
刘阗也是科举出身,经历过登科之喜,见他们三个都是满面的意气风发,不由会心一笑。他一路注意观察,榜眼与探花两个都喜形于色,反倒是裴清荣这个年纪最小的满目沉稳,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不由心中暗赞,这才是明月照大江,清风拂山岗的大将姿态,绝非凡人。
更兼裴清荣年轻俊秀,皎白的脸叫大红的蟒袍一衬,比戏台子上的小生还要好看。侯府有马术教习,他亦通骑射,此刻骑在马上就很有样子,只单手挽着疆,身姿端正。
刘阗眼前一亮,想起什么,亲切地问道:“今科状元郎这么年轻,可婚配了不曾?”
“回大人的话,已有妻室。”裴清荣垂下眼睫,恭谨地答。
“可惜了,可惜了。”刘阗一叹,他族中正有适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