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利用圣马克西姆修道院作掩护!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可是当这个精锐的队伍越来越接近战场时,每个人都感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异样。那是一阵阵刺鼻的焦味。最后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个地狱般的景象。高耸的山丘上,巍峨的建筑被熊熊大火吞噬着,在一片狰狞的血红里只剩一座黑色的影子在颤抖,倾颓,崩溃,几乎听得见它的一砖一石发出撕裂般的哀号。它脚下的漫山密林痉挛着等待被蔓延的火苗毁灭。远远地便能感觉得到逼人的滚滚热浪得意地舔噬着他们的生命和期待。一时间,所有人只是呆呆地望着远处,仿佛身处梦境――只不过是噩梦。

“修道院――”济金根瞪大了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

“该死!”诺因骑士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些僧侣料到了我们要来!我们晚了一步!白费功夫!”

亚瑟目不转睛地望着刺目的火光。谁比他抢先一步占有了他的猎物呢?或者,谁能洞悉他的思谋呢?热浪灼着他的脸,身体随着马匹不安的移动轻微地摇摆着。一片烤焦的树叶拂过他的红色发梢,在空气里打转,落地之前便粉身碎骨――变成了灰烬,灰烬,灰烬……

是你吗?!

他猛地一抽马鞭,一阵风似的从济金根的身侧掠过,向那座着火的山丘奔去。

“卡尔洛夫?”诺因惊呼道,“你干什么?”

“他是对的,不要停,我们也去修道院看看。”济金根提高声音喊道,“我们走!”

“格莱芬,你疯了!停下!”汉斯勒院长看着格莱芬亲自拿着火把,引燃华丽贵重的帘幕。嘶哑着嗓子,泣不成声,死命地拽着格莱芬的衣角,下一秒就被侍卫兵粗暴地拉开推搡到一边。“大主教,您这样高贵的人不适合跟我们一起放火!”他幸灾乐祸地瞧了瞧老人,从格莱芬手里接过火把,“我们会替您效劳的。”

这支狂暴的军队现在是修道院的主宰,他们在把一切能搬的粮食和物品尽数搬走,难以撼动的就将它们砸烂或点燃。剩下的人在驱赶惊慌失措的修士们。“天呀!上帝诅咒你们!”形容枯槁的老人抓着自己花白的头发,悲愤地捶胸顿足,跌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身体,这时他被一双手扶持住了。他疑惑地仰头,望见了那个年轻主教。他将老人扶起来,并且平和地开口,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安慰:“我不求您的原谅。这是一场世界的战争,只有我们是士兵,正因为我们替您保护这个世界,您才能体体面面地离开,继续留在祭坛下面祈祷。”

老人瞪大了混浊的双眼,想要看清楚说出这番话的人。那是一张难以辨认的脸。仁慈,残忍,良善,跋扈,全都写在上面。他一直沉默着,冷冷地看着人们的破坏和掠夺,并不参与到这场纷争中去。他在观望,在欣赏,在遐想,鲜红的火光映亮了他的侧面,老人并不全然理解他的所言所行,但是它无疑带来最深的绝望。

很快,整个修道院就陷入一片火海。

“大人,我们走吧!”侍卫兵擦擦额头的汗水对格莱芬说,他的脸膛被烟熏得满是黑灰,“火这么大,再滞留下去会有危险的!”

格莱芬点点头,眼睛里毫不抑制地流露出胜利的亢奋:“好,尽管我很想看看济金根目睹这片废墟的表情。”

“是的,不过……”另一个士兵为难地开口,“找不到莱涅主教;他似乎早就独自离开了。”

火势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似乎只在山顶的修道院附近肆虐,并没有蔓延到山麓的树林。这里仍然很寂静,茂密的山毛榉使视野变得十分晦暗。莱涅小心地避开碎石,扶着粗糙的树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他又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头顶依旧骇人的火光和浓烟。他的嘴角终于浮出了一丝微笑,喃喃自语:“这是你最喜欢的景象吧。”

一群乌鸦突然振动翅膀从树丛间腾起飞走,发出了刺耳的啼鸣,像是谁在狞笑。莱涅瞪大了双眼,浑身一颤。

一把匕首紧紧抵在他的脖颈上,在幽暗中闪着寒光。

“别动。”亚瑟按着他,在他耳畔低声命令道。

第六章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元凶已经离去了,经过焚烧后的圣马克西姆修道院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瓦砾,仍旧弥漫着刺鼻的浓烟。济金根面对这样的提问,咬紧嘴唇,无以作答。他万万没想到格莱芬的决心和手段竟达到了将两方都逼到悬崖上的地步。

“难道我们错了吗?我们不该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吗?”诺因沮丧地嘟囔着。

“回去!”突然所有人听到济金根大吼一声,吓了一跳。一时间谁也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他调转马头,向他们命令:“回战场去!再呆在这里只是浪费宝贵的时间!”他倔强的、饱经沧桑和变故的脸就像年轻人那样,依旧焕发着难以磨灭的斗志,“那里需要你们所有人!”

纵然他比谁都清楚,丧失了圣马克西姆修道院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比谁都更迅速地从挫折中恢复过来。在彻底失败以前,就算是苦苦挣扎,这个刚硬的人是不会绝望的。

一丝不祥的阴云笼罩了森林的上空,四周围静悄悄的,山毛榉的枝条在颤栗的空气里微微的摇晃着。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亚瑟的手臂横压过莱涅的胸前,紧紧箍着他,另一只手握着那把致命的匕首。莱涅甚至感觉得到他呼吸的热气喷到自己的耳朵上。

“果然是你。”莱涅打破了骇人的沉默,声音里有种强迫压抑后的镇定,“我该叫你亚瑟,还是奇迹的法维拉?”

亚瑟好整以暇地瞧着莱涅的眼睛。“没想到你竟然追到特里尔来。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否则我们可以好好叙叙旧。”

“你在监狱里的话还有可能。”

“可惜让你失望了。”亚瑟不为所动地接道,忽然用左手去摸索他的腰,将抽出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同样是一把带鞘的匕首,他把它收到了自己怀里。“你还带着这么不符合身份的东西。”感到莱涅的身体一阵紧绷,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些都是你干的,是吧?真可悲,那可都是你们的兄弟呐。你在放火和驱赶他们的时候,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顾虑?”

“你有资格质问我吗?跟你比起来,我所做的算什么呢?”莱涅很快打断他的嘲讽,急速地接下去,似乎要借此来扭转劣势,“因为你死去的那些人,你还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吗?我可都还记得。需要我一一提醒你吗?”

他的喉头突然被猛力地一勒,眼前一阵阵发黑,连串的反诘被剧烈的咳嗽噎住了。“现在我需要提醒你,”亚瑟一字一顿地重重说道,“维尔纳?冯?莱涅,你的性命在我手里,还轮不到你威胁我。”

“……你要杀我?”莱涅努力调整着呼吸,压住自己的嗓音,“我明白你一直想这么干。现在有机会了,动手吧。”

抵在他颈上的冰冷的刀刃轻颤了一下。亚瑟在观察他的表情,接着低低地笑起来,显然认为这个回答很有趣。“不,至少现在不会。你会比你自己认为的有用得多。”他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孩子在考虑如何处置刚抓到的蝴蝶,“挟持你做人质的话,说不定会对特里尔大主教有所触动呢。”

“那是不可能的,他巴不得我这个麻烦马上消失掉。”

“哦,那你就错了。就算他这么想,还有其他贵族呢――譬如美因茨大主教?还有那些选帝侯和教皇特使?肯定有几个愿意会考虑我们提出的要求……他们不会立刻放弃你给他们带来的乐趣的。”

亚瑟感到他压着的胸膛下,那颗心脏在怦怦作响。莱涅在他的手臂里痉挛着,仿佛他那些话和漫不经心的口气深深地刺伤了他。使亚瑟惊讶的是,莱涅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搁在他握着匕首的手上,它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我宁可你在这里刺下去,这样什么都结束了。”

他的话里隐藏了太多的感情和隐喻,使亚瑟的手一瞬间放松了一下。可是下一刻,一支箭像闪电般冲破了重重雾气,向这里呼啸而来。亚瑟下意识地向一侧伏倒,这个迅速而激烈的躲避使他自己和莱涅都倒在湿滑的土地上,那箭矢几乎紧贴着亚瑟的身侧钉在他们身后的树干上。

兰德克风尘仆仆的身影从不远处树林的黑影里出现,距离刚好是一支箭的射程。他稳稳地举着再次上弦的弩弓。“法维拉,马上离开莱涅主教!”他大声命令道,声音里有不可抗拒的威严,“否则我会射第二支!”

“喔,原来您还记得我。”亚瑟直起身体,并没有放开莱涅,只是改换了姿势,“乌尔默向您问侯呢。”

“我说马上!”兰德克并没有理会,但是他喘着粗气,声音微微发颤。

亚瑟牵起嘴角,松开了手站起来。“竟然还有这么忠诚的骑士。”他略一低头,声音有几分无奈,小得像在自言自语。

兰德克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亚瑟放弃得如此爽快。在他迟疑的瞬间,那个轻捷的身影突然一转身,消失在茂密树影的掩护里。“喂!你――!”他反射性地向那个方向飞奔过去。

“不用追了!”莱涅突然提高声音喊道,这阻止了兰德克的脚步,他停下来,迟疑地回头望着他。

“我说不用追了!”莱涅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擦了擦脸颊沾上的尘土。

“可是他不是重要的逃犯吗……”兰德克小心地回答,望望他消失的方向,“如果我能追上他……”

“单凭你一个人,就算追上他又能怎样?”莱涅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语气和平静的神色,“你会让他跑掉的。他或许有同伙,说不定你自己还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