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死士甲’,是贾公公自己选的,在那个饿的吃人的年代,自己摸出来了路;而眼前的‘死士甲’,却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显然办的不对,贾公公作为义父,至少该让他选一次。

飒飒飒

搏杀愈演愈烈,树林间逐渐响起了衣袍挥动声。

死士甲依旧面无表情,好似机器一样,破招、拆招、进攻、腾挪,恰到好处不差分毫,没有丝毫破绽,不留任何遗漏,如同势不可挡的海潮,把曾经亲手教他武艺的义父慢慢逼入绝境,甚至能算到十招后,义父便会死在面前。

贾公公浸淫武学一辈子,也能算到这些,可与死士甲不同的是,贾公公还是个人。

在即将触碰到脑后的金丝之际,贾公公轻声叹了一句:

“江湖有句老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呀……”

话语间,瘦骨嶙峋的贾公公,气势骤然一变,化柔为刚,上身衣袍四分五裂,浑身骨骼‘咔咔’作响,干瘦五指化为一双铁拳,在空中砸出一声爆响,接触到了死士甲的胸口。

贾公公毕生绝学‘千层瘴’,练至大成犹如柳叶随风,刀剑拳脚皆不着力。但这个不着力,是在自己的预判和速度比对手快的基础上,当速度和力道大到猛到一定程度,都是肉体凡胎百十斤肉,哪有不着力一说?

在唐家时,许不令能把贾公公打退,便是仗着‘出其不意’和‘力震龙虎’;而贾公公这一双从未显露过的老拳,几乎是榨干了这具身体能榨干的一切,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只要击中胸腹,毫不意外能赤手空拳打个对穿。

死士甲眼中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竭尽全力的右手格挡,左手化为手刀反攻;毕竟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攻其必救。

一声闷响过后,被金丝穿插的树林间安静下来,两道人影站定。

贾公公肩头微微起伏,拳头停在死士甲的胸口,紧紧贴着布料,眼中显出几分得意:

“怎么样,义父这手如何?”

死士甲眼中第一次有了表情,不过是疑惑,他看着自己灌入胸腔的左手,平静道:

“义父,你留手了。”

贾公公呵呵笑了下,退开两步,摇摇晃晃靠着后面的大树坐下,抬了抬手:

“你已经死了,事儿也算办完了,从今以后,学着做个人,等学会了,给我烧点纸钱过去,再给你哥也烧点。”

死士甲站在原地,看了看胸口毫发无损的衣袍,久久未动。

“走吧,死士死士,死一次就够了,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哪能一直为别人活着……对了,忘记给你取名字了,义父我姓刘,你以后就叫刘富贵吧,当年我也叫这名,只可惜没用这名字活过一天……”

贾公公碎碎念念,说的是死士甲从未听过的言语。

死士甲在原地站了片刻后,微微俯身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树林,朝着外面走去。步伐和来时一样平平静静,不过背影显然多了几分茫然。

贾公公靠在树干下,望着义子远去,轻轻笑了下。

老大要护得崔小婉没事了,老二转了身,那就说明变成了人。

“事儿办完了……”

贾公公轻声低语了一句,抬眼看向星空和萧萧而下的落叶。

曾经在太极殿上看了一辈子星星,今天晚上,却好似是离得最近的一次……

第五十六章 解毒

许不令带着王府护卫冲入山岭,尚未抵达藏身的溶洞,所有人都齐齐停下脚步,看向大树下靠坐的身影。

无数绷直的金丝还停留在树干上,巨网中间,头发花白的老人抬头向天,纹丝不动,已经闭上了双眸。

王府护卫往前走出一步,只是不小心触碰道外围绷直的金色丝线,腿上便出现了一条血痕,继而旁边早已经分成数段的树木缓缓倒下,琴弦崩断的声音接连响起,直至方圆十丈的密集树林全部坍塌,只留下满地碎木。

王府护卫脸色煞白,竟是被这战后的场景骇的不敢上前,紧张道:

“小王爷……”

许不令脸色本就因锁龙蛊而铁青,此时双眸如冰,握住长枪的指节被捏的泛白。

贾公公一辈子没入江湖,却又从头到尾都是彻彻底底的江湖人,可能对贾公公来说,横死荒野是落叶归根,可许不令岂能轻描淡写的就把这当成‘善终’?

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所遇之人皆无愧于情!

往日受贾公公指点,贾公公又把崔小婉护送至身前,今天设伏是他的事儿,贾公公却担任门神死在了这里,这个还不了的情,显然该背在他身上。

宁清夜站在身后,瞧见天下无敌一甲子的皇城守护神,就这么如同寻常老人般靠在树下合了眼,眼神也五味杂陈,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很快,藏在附近溶洞里的姑娘,在护卫的掩护下走了出来。

崔小婉听说许不令来了,脸上带着喜意,只是走出几步,双眸中的喜色便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

性格使然,崔小婉一向把生老病死看作花草的春开秋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看的很淡。

但看得淡,不代表没感觉,就好似最喜欢的一棵桃树,在历尽风雨后开完了最后一次花,哪怕知道这棵树是寿终正寝,天道如此,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心里岂会不失落?

与崔小婉的默然比起来,跑在最前面的祝满枝,反应显然要大得多。瞧见前几天还在一起钓鱼吹牛的老贾,胸口带着血污靠在树上,祝满枝脸色顿时就白了下,继而慌慌忙忙地跑到跟前:

“老贾,你……你……”

在狼卫待过一年时间,祝满枝分得出人的生死,走近之后,话语便噎住,眼圈儿顿时红了,拉着许不令的袖子:“许公子,怎么回事?老贾怎么……”说着说着,眸子里便涌出水雾,脸上满是委屈。

祝满枝从来重情义,贾公公又曾帮祝家妇孺度过死劫,哪怕刚和贾公公相熟不久,却已经把这个无所不知的老人当成了长辈;前几天还想着等爹爹回来,在贾公公面前给她撑场面的事儿,贾公公忽然就这么走了,心里如何受得了。

宁清夜犹豫了下,上前拉住满枝,小声道:“是朝廷派的人,许不令中毒了,你……我们先回去吧,让他处理这事儿即可。”

祝满枝见许不令脸色铁青,和在长安城时毒发一样,也暂且忍下了满心情绪,看了贾公公几眼,才跟着宁清夜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