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听见男人的声音,一瞬间便清醒了,不过稍许后,倦意又涌了上来,重新靠在了枕头上,把被褥压紧免得冷风灌进来,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嘀咕:

“不令……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来做甚……”

许不令眉头一皱,偏过头:“陆姨,你生病了?”

“没有……”

许不令听着声音不太对,便在旁边蹲下,把手伸进幔帐,听声辩位摸到了陆夫人的额头。

陆夫人睁开眼帘,抬手打了下,却没有躲避,感觉着冰凉凉的手掌,轻声道:

“上次掉水里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反正受了点风寒,已经让医女看过了,药也喝了,不用担心……”

许不令仔细感觉了下,又把双指按在陆夫人手腕上,确定没什么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上次是我莽撞了……”

陆夫人眯着眼睛,柔柔笑了下:

“挺好的,平时你冷着脸一副老成模样,才没意思……铁锅炖自己,也不知你怎么想出来的,和你爹当年一样,我开心着呢……”

“嗯……陆姨喜欢就好。”

陆夫人沉默了下,把许不令冰凉的手握住,放在被子下面取暖,幽幽叹了一声:

“你爹当年可厉害了,藏拙藏成‘京城四害’,离京的时候文武百官都松了口气,心想‘这个祸害终于回去折腾西凉了’……结果呢,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放虎归山、游龙入海……其实吧,有了你爹的前车之鉴,你藏不藏拙作用不大,但藏一分,以后便多一分依仗,上位者让人摸清了深浅,再厉害也有对付的法子……”

手掌温热绵软,触感细腻。

许不令也没什么心猿意马的心思,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微笑道:

“知道啦。”

陆夫人‘嗯~’了一声,可能困倦的缘故吧,不再说话,只是握着许不令的手贴在脸颊上。

许不令不想多打扰,便直接询问道:“对了陆姨,宫里有没有个叫贾易的人?”

陆夫人听到‘宫里’,不知为何就清醒了,睁开眼帘,声音清晰了几分:

“太后又叫你去宫里了?”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摇头:“天天叫,我都没搭理,嗯……只是听说了贾易的名字,却未曾见过,想问一下是什么人。”

陆夫人重新眯上眼睛,稍微回想了下,才开口道:

“好像是贾公公的义子,好几年没公开露面,估计管着宫里的秘卫,寻常人见不到。”

许不令眉头紧蹙,有些头疼。秘卫自然就是皇帝身边的保镖了,专防武艺高强的江湖客潜入皇城刺杀天子,能贴身护卫皇帝的安危,已经不能用卧虎藏龙来形容了。想要打听贾易的消息,估计还得去宫里。

念及此处,许不令没有再打扰,柔声道:“早点睡,我回国子监了。”

陆夫人松开了许不令的手:“去吧……以后记得敲门,女人家的屋子,那有随便进的……我是你姨,也不能这么没规矩。”

“还被圣上禁足着,怕被发现。”

许不令站起身来,把幔帐合拢免得透风,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第三章 异邦来朝

咚咚

晨钟再次响起之时,连夜的大雪已经让一望无际长安楼宇穿上了银装,各色口音的吆喝充斥街头,夜间无宵禁的缘故,坊门长年不关闭,商队满载着五湖四海的货物在坊市间进出,马铃、驼铃甚至是驴子的叫唤随处可见,也有江湖游侠儿牵着马匹,在琳琅满目的街道上走走停停。

叮叮叮

辽阔的朱雀大街尽头,充满异域风情的风铃声由远及近,来到了大玥国都的门户明德门外。

不同寻常的铃铛声,引起了进出旅人的注意,回首看去,却见明德门外的官道上,一只队伍缓缓走了过来。

队伍不大,三十余人左右,穿着明显不同于中原人士的衣裳,纹绣繁复华丽,手腕、脖子、头上都装配着大量的银饰,腰间皆挎着一把弯刀,还撑着旗子,后方马车车厢挺大,不过放在王侯云集的长安城,用来拉货都有的寒酸。

队伍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三十余岁,看起来孔武有力。旁边则是个年轻女子,侧坐在白骆驼上,身着艳丽红服,以金丝点缀的红纱遮面,一双眼睛如同碧绿琥珀,看起来和猫眼般炯炯有神。

进出城门的江湖客,长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此时疑惑的窃窃私语:

“看打扮似是岭南那边过来的,不过这旗子不是南越的……”

“不太像,为首那女的天生碧眼,听说河西走廊上面有些人长这模样,难不成是从西凉那边过来的?……”

“这女的真有味道,中土女子见多了,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这小腰细的……”

“别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怕啥,她不一定听得懂……”

窃窃私语在官道旁响起,侧坐在白骆驼上女子转过头来: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言语泼辣,却是地道的雅言,完全听不出口音出自何方。

两个评头论足的江湖客,闻声脸色一僵,见对方人多势众,灰溜溜的便走了。

城门处长年接待外宾的鸿胪寺小吏,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带着随从上前迎接,只是打量队伍的旗帜,一时间没认出来是哪儿的人。

大玥国力之强盛远震八荒六合,每隔几天都有化外蛮夷跑到长安来面见天子。这些使臣有的确实是小国来使,还有些则是圈了块地的小部落,舆图上都找不到的哪种,有可能过两年就灭国了。

不过中原作为礼仪之邦,来者是客,总不能嫌弃对方家业小就不让进门。起初孝宗皇帝还挨个面见,结果发现这些个‘国主、王子’连字都认不全,最后只得安排给鸿胪寺,象征性接待一下,赏些中原奇珍便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