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1 / 1)

尹芝说完,终于挂断电话,裹紧身上的风衣,快步走到火车站对面。

路边的报童叫卖着追上来:“号外号外,前主席下野内幕,新财长上任隐情……金陵停战协定详解……先生先生,来一份吧。”

尹芝摆摆手,她已不想知道更多了,转身坐上一辆黄包车,给足了价钱,让他往南门去,那里人口稠密,最是鱼龙混杂。

渐渐地,路上的人与车都慢下来,车夫垫脚看去,见两条大绳挡住人流,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钻过去,立马被人一警棍搡回去,军用卡车拦住路,抬下几架铁丝围栏。

“诶,又要封锁了……我带先生抄小路。”

车夫耽误不起生意,绕开堵在路中央的绿皮电车,拐进狭窄的巷道,赶在另一条大路被封住前,一路飞奔,终于在封锁线合拢前穿出去,喘着道:“也不知道是抓什么人,一拦下来,又得好等。”

尹芝抬手压低帽檐,宽慰自己,他不可能来得这么快,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心里还是后怕的,催着车夫。

车夫卖力跑了一阵,街上渐渐恢复了平常,走路的走路,摆摊的摆摊,南门就在眼前了。

“先生要去南门哪里?”

“就这里吧。” 尹芝把两个湿漉漉的银元递过去,握紧手中的小箱,踏到地面上才发现腿已麻了。

要去哪里,她不知道,所幸对的错的爱的恨的,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几辆汽车逆着人流,往封锁区开过去,巡警帮忙开道。

已是初秋,天气与早春何其相似,火车站里人来人往,盛怀初一踏进去,仿佛又来到他们初遇的那晚,回忆的洪流滚滚袭来,也是这样料峭的寒意,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透上来。

那一日,只在人群中匆匆一眼,盛怀初便认出乔装打扮的她,迈着强作镇定的步子走过来,却因太过紧张,没认出自己来。

“尹小姐,我的围巾呢?” 他将她裹进怀里,一开口就这样问她,不是真的埋怨怀中人辜负了自己的好意,只想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安抚她因恐惧而战栗的眼神。

盛怀初转过身,那排电话亭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有一格拉上了帘子,帘子下有双细细的腿,他快步走过去,带出来的风,将那帘子掀得一动。

至于这一天,帘子后面到底是什么人,有张什么样的脸,穿了什么样的衣服,留了什么样的头发,他早已不记得了。

这个火车站里掀帘子的梦,来来回回做了三年,梦中的那个人一直在变,每一次,都不一样。

而他寻觅的人从未现身过,哪怕只在梦里。

三年了,他已不恨她狠心离去,只遗憾自己再不能用同样的心境去爱什么人了。

又一次午夜梦回,盛怀初拧开台灯,拉开胸口染着红艳蔻丹的玉手,伸手去摸床头的烟盒。

女人娇嗔着醒来,摘下他叼在口中的烟:“瘾头越来越大了……”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本是个小歌星,半年前因攀上了枕边的贵人,刚出了第一张唱片,已小有了些名气。

“管起我来了?” 盛怀初捏着她的手,把烟放回嘴边。

女人知趣地替他点上了。

她是不敢管他的,这位贵人不仅仪表堂堂,仕途上也平步青云,与大位只一步之遥,虽跟他的时日不长,已尝尽了他给的好处。

她是打算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只有一桩遗憾事。

盛怀初下个月要结婚了。

“等经小姐过了门,知道我劝你少抽烟,估计也不会记恨我了……” 女人说着低下头,一张孩子气的脸,因带着算计而显得粗蠢。

“你管不管我抽烟,她都不会记恨你的,她不会认识你的。”

盛怀初看着眼前的烟雾,淡淡想,又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女人抬起头,见他将剩下的半支烟捻在烟缸里,起身穿衣服。立时坐起身,一丝不挂地搂住他的腰不放,哀怨道:“这么晚了还要走,人家好容易请了三天假来南京的。”

“你不是也说了么,我要娶妻了,以后不打算在外面乱来,所以早晚都是要走的。” 盛怀初拍拍腰间的娇靥,拉开她的双臂,慢条斯理扣上衬衫。

女人听她的语气,料想自己一时耍了小性,惹他不悦了,只求挽回今晚:“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走。”

盛怀初宽慰她:“听话,南京和上海的公寓,已经在你名下了,若有什么棘手事,只要不太过分,就去找杜老板,他会帮你摆平的。”

这个小歌星是杜乐镛牵的线,请他代为善后最方便。

盛怀初关上房门,隐隐听见里面传来哭声,再多走几步,便听不到了。

距离与时间,所有伤痛的良药,也许再过几年,他也不会再做那个掀帘子的梦了。

??83. 行露未晞 · 兜兜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是人私下里对陈季棠的评价。

老督军死的时候,他一副孝子贤兄模样,将督军之位“让”给了众望所归的陈季楠,如今看来,不过是深知弟弟不太成器的秉性,打定了谋实惠的心思。

不过三年功夫,陈仁美的打下的江山,泰半已握在了庶子的手上。

起先,还是因着盛怀兰的帮衬和陈季楠的糊涂,后来却是他给自己挣下的威望,不仅在济南打趴了张朝宗,又挡住了日本人挑衅,未过而立之年,已当上了军长。

旁人常拿东北军的唐叔覃与他比肩。

都是军阀之家,青年丧父,相貌堂堂,手握重兵,比起那些垂垂老矣,姨太太儿女数不清的老辈,更像这个混沌国家的希望。

两人都三天两头上报纸,只不过唐叔覃常上花边小报。他虽早早娶了妻,却与朱三周四兜搭不清,用唐叔覃的自己的话说,他玩女人,却不玩堂子里的女人,越是养在大户人家深闺里的,别人等闲见不到的良家,他越有兴致。

唐老帅活着的时候,唐叔覃还忌惮些,如今没人能管他,被他收来做了小的小姐们,一律对外叫女秘书,既摩登又文明,还有一丝志同道合的味道。

与唐叔覃相反,陈季棠未放多少心思在女人身上,风评比他好不少。

小报上戏称他们南陈北唐。

传到盛怀兰耳中,也隐隐起了养虎为患的担忧,借着盛怀初的手,给他安排了几个棘手差事,到底念着曾今的露水恩情,只为挫挫他的锐气,没有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