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盛怀初今日格外地忙,兴许下午还要出门,处理完几件和陈仁美遇刺有关的急务,便下楼来找她,见着她孤零零一个背影,心揪起来,上前揽住她的腰,温声道:“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和春枝小姐见面不高兴么……”

“没事。” 尹芝弯弯嘴角,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是太高兴了,有个亲姐姐,多好啊……”

盛怀初看着她的脸,分明没有半点喜色,猜测春枝已按着他的授意,说了她们小时候父亲遇害的事,依着尹芝的聪敏,不会猜不到尹家瑞就是她的杀父凶手之一。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真希望永远不让她伤心难过。

可尹家瑞是一定要死的。

如果尹家瑞死的时候,还是她恩深义重的养父,尹芝断不会原谅自己。但他若是她的杀父仇人,一切便另当别论。

盛怀初费尽周折,为得便是这一点与她天长地久的私心,这会儿看着她流泪,虽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还是于心不忍道:“小芝,我会对你好的,依着你姐姐的话,在奉天应该还有你的家人,我陪你去找,也许能有你母亲的下落。”

尹芝被他搂进怀里,不置可否,片刻才道:“我要见干爹……今天就要。”

盛怀初皱起眉:“怎么这么突然?”

“我有重要的事想问他?”

盛怀初嗯了一声,还在权衡利弊。不见自然最省事,但让他们见一面,尹家瑞再巧舌如簧,也敌不过春枝这个活生生的人证。

他下意识地往后拖延,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今天天气不好,眼看着要下大雨,过一日吧!”

尹芝沉默半晌,突然幽幽道:“多谢你替我姐姐赎身,真巧啊,我们姐妹两个都被你遇到了。”

盛怀初抚在她背上的手一顿,倒是自己疏忽了,去堂子这种事在男人中虽然常见,这个时候,他不愿叫她多想,只好主动坦白:“春枝小姐也许说了,我是在会乐里遇见她的,当时是为了应酬,只喝了几杯酒,和人谈了些事,就是我醉酒的那天,你是知道的……以后再不去了。”

尹芝摇摇头:“姐姐只说她是在饭局上认识你的……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能让我见见干爹么?”

盛怀初叹出一口气:“他有可能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还要见他?”

尹芝脸上无悲无喜:“按着姐姐的说法,我父亲去的时候,我也是证人,也许干爹会帮我想起从前的事,便什么都明白了。”

“太危险了,尹家瑞现在走投无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他拿你来要挟我……”

“干爹不会的,我知道,再说从前审犯人也要过堂的,现在出了人命也要上法庭,姐姐她知道得再清楚,也是听别人说的,我这个目击证人,应该和他对质的。”

“可你都记不得了……”

“会想起来的,我不能因别人的几句话,就认定一个把我养大的人是杀父仇人,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盛怀初沉默着,他没想到尹家瑞在她心中如此重要:“小芝,你明明知道答案,我不能让你往自己的伤口上再刺一刀……”

“昨天督军府出了那样的事,我不该在这个时候麻烦你,只要告诉我干爹在哪里,我可以自己去见他。”

??76. 大夜弥天 · 时机

傍晚时分,尹芝终于得偿所愿,坐上去探望尹家瑞的汽车。

她一上车,江朴便递来一条黑绸细巾:“尹小姐,这一路要委屈你了。”

原来是怕她记路。

尹芝顺从地接过来,蒙上双眼:“没事,应该的。”

江朴一边示意司机开车,一边嘱咐道:“路上有些颠簸,尹小姐若是不舒服,我便开得慢些。”

也不知开了多久,先头窗外还有些人声车声,后来只听得到叽叽喳喳的鸟叫,淡淡的柴火炊烟的味飘进车内,他们应该已出了城,开在乡间小路上,原来盛怀初没讲尹家瑞关在上海城内。

汽车终于停下来,江朴开了车门,尹芝摘了绸巾,眼前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青砖黛瓦,除了围墙加高了一大截,与一般农家小院没什么差别。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过来,领着尹芝进了偏房,慈眉善目:“尹小姐,我得给你搜个身,这是江先生吩咐的,得罪了。”

尹芝有些意外,此刻为了能见尹家瑞,也不能有异议,只好把随身手袋交给妇人,任她搜了身。妇人见里面只有些纸笔,外加一管口红,没搜出什么端倪,便把手袋还给尹芝,引着她进了另一扇小门,穿过幽暗的走道,终于来到一扇铁门面前。

门前除了江朴,还站了两个精壮汉子,虽一身寻常农人打扮,腰里的枪套确是货真价实的军人才会用的。

铁门上两道大锁,汉子开了一道,又从江朴手上接过一把钥匙,开了另一道。

江朴把门拉开一线:“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尹小姐便叫我……”

尹芝点点头,等门一开,便跨了进去,四下一望,屋内齐齐整整,和一般的农家小屋没太大差别,只是窗上焊了密密的铁条,光线昏暗。

尹家瑞在桌案上抬起头,看清来人:“小芝……怎么是你?”

他焦急起来,更显得一张脸瘦脱了形,憔悴得让人差点认不出来。

“干爹!” 尹芝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低头看去,才发现是条粗大的铁链,一头扣在墙上,一头锁在尹家瑞的脚上。

她眼角有些湿润,不想被他看见,继续低着头:“干爹瘦了。”

盛怀初虽未让人给他用刑,为了逼他出庭作证,每日只许他睡两个小时,想不瘦也难。

“我足不出户,没什么胃口而已,你不用担心我。” 尹家瑞见她一直盯着地上的铁链,宽慰道:“关我的人也是胆小如鼠,生怕我找着机会杀了他们逃出去,非要锁着我才能放心。你怎么没离开上海?又是那个姓盛的从中作梗。”

尹芝等泪意消了,抬头看他:“幸好出了点意外,没能离开上海,不然只留你一人在这里受苦。”

尹家瑞本来无牵无挂,如今怕是再不能了,盛怀初这会儿放尹芝来见他,定是要用她来逼自己开口,去指证钟庆文。

他忽又想起些什么,斟酌着字句问道:“那个姓盛的……他,他有没有为难你?”

尹芝道:“没人为难我,一切都好……干爹,我今日见了一个人,是我被你收养前那户人家的女儿,我想她大概算是我的姐姐罢。”

尹家瑞到盛怀初曾今的威胁,站起身,神情不复平静:“小芝,我们说好的,从前的事,如果只会徒增烦恼,何必去想它?”

尹芝摇头:“干爹,也许不是烦恼,记不记得我常对你说的那个梦,过一阵,就魇一次,反反复复,总也不会醒似的,这梦恐怕比我想的还大吧……你笑话我,说我梦里的那声响是炮仗,说我梦见血是炮仗皮,那其实是我亲生父亲的血吧?”

尹家瑞明白过来,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