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初又夹一条山药送过去,见她摇头,便自己吃了,满口清甜:“我本是练左手写字的,后来便连筷子也一起练了。”
平淡的对话让他幸福,只要尹家瑞不横在他们中间,一切皆可完美。他让江朴去处理春枝的事,是为了揭开那段过往,本也犹豫过,如今越发肯定自己的抉择。
尹芝突然收回手,站起身:“我忘记浴缸的水还开着了。” 说完去了盥洗间,可惜已经水漫金山了。她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诶!”
盛怀初站在盥洗间门口,见她赤着双足踩在薄薄一层水上,裙摆往上提起几寸,露出雪白的小腿,淡粉的脚跟,正弯腰把地垫盖在水上。
不过是徒劳,片刻就湿透了。
她听见身后的水声,知道他也踩水过来,自语道:“这么晚了,看来是要让管家派人再过来一趟了,不然明天……”
她话音未落,已被人从后面环住腰,拉起身来圈在了白瓷洗脸台上,镶铜圆镜被昏黄的灯光照成个月亮,他们看着月亮中的彼此,再移不开眼了。
“你看看你,脸这么红,这水是凉的,放一浴盆冷水,真的是为了洗澡么?” 他的吻落在她耳垂上,那里是最红最烫的地方,她全身血液的沸点,一点撩拨就会将细微的战栗传遍她全身,在紧绷中慢慢柔软打开。
两具身体已不陌生,却渴望更加熟稔。
“小芝,我很想你……在南京受伤的时候,逃命回上海的路上,去彤镇的时候,刚才,现在,一直在想你。”
盛怀初闭上眼,没有细说,每个时候的想是不同的,拖着一条伤腿潜在黑暗的水中不知还能活多久,那是绝望的想,坐在回上海的火车上拟好对付尹家瑞的计划,那是忐忑的想,去陈季棠的地盘上接她回来,那是酸涩的想,现在终于把她抱在怀里,全身都在火热地想。
他杳无消息时,尹芝也是想他的,只是如今一颗心被尹家瑞占去大半,已没法像在小船上那样心无旁骛了。
她觉出一只手慢慢游走起来,双唇轻启,又在一阵蚀骨的酥麻中阖上了。因为真心喜欢这个人,所以没法在这个时候求他,哪怕知道这大概是最好的时候。脸皮薄到底是薄的,没法像个妓女一样,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筹码。
喜欢他是一件事,救干爹是另一件事,把两件事纠缠在一起,才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可现在还是没办法和他这样,身体越快乐,心就越煎熬。
“不行,” 扣子解了一半,尹芝按住他的手了:“你身上有伤,我不想明天被阿圆大夫责怪。”
另一只手自下而上摸到她裙子里:“那我们明天就躲在这里不见他,从月亮落山躲到太阳落山。”
越说越不成样。
“你不是很忙么……”
“电话已经装在你房间里了,让管家把三餐送到房门口来……”
原来早有安排。
“你……别……” 她的声音猝然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声喘息过后,脱口而出的一句:“我好想你。”
这时的想,是得逞的想。
思念是首尾相连的环,从不会停止,有时是潮起潮落的海浪,有时是阴晴圆缺的月亮。
这一会儿,她被他的思念冲上岸了,又转瞬拉进海里,脚下只有浅浅的水,却早溺亡在了无形的浪里,镜子也不再平静,两张脸写满爱与被爱的欲望。
尹芝无法直视这个陌生的自己,拉住电灯线,滴答一声,四周暗了下来,只余交缠的呼吸。
他吻着她的后颈:“小芝,我想看你。” 看你爱着我,也被我爱着的样子。看你迷离的眼神,紧抿的双唇,因害羞而微微粉红的肩头,时而为我抬起,时而因我落下。
滴答一声,灯又开了,片刻黑暗,将他们剥得一丝不挂,太过触目。她在涌动情潮里又一次握住电灯线,他的手也覆上来:“小芝,看看我们……” 这是相爱的颜色与形状。
一盏小灯开开关关,线终于断了,喘息却格外深重,尹芝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张嘴却无声地呐喊起来。
春枝的姆妈暗自庆幸,本以为她是个赔钱的货,哪成想替自己赚了从未有过的一大笔,幸好因忌惮杜老板,没让她点蜡烛,如今更是满面堆笑,演起母女情深的戏码。
爱老五比春枝姆妈先知道这好消息,不一会儿已过来道贺,不论长三幺二,赎身也与出嫁一样,是再投胎了,艳羡也是真的。
“妹妹也跟我作伴好些时候了,杜老爷知道他成了一桩好事很高兴,要我把这个给你,助你有个好前程。” 她说着推来一个匣子,打开来是黄灿灿的小鱼。
春枝不敢收,爱老五坚持:“妹妹不要为难我,再说怎么好唐突了杜老爷的好意……” 话里话外不离杜乐镛。
杜乐镛留着春枝,本来是打算要她在堂子里和盛怀初做人家,为自己笼络他,没想到盛怀初只和她一面之缘,便要替她赎身,意外之余,又怕这个棋子成了断线的风筝。
钱多不咬手,春枝这前程来的突然,她毫无准备,只道:“我对杜老板和姐姐真是无以为报了……”
爱老五灿然一笑,笼住她的手:“这是什么话,杜老板赏识盛先生,我也喜欢你这个实心实意的妹妹。”
她一转念,知道春枝未经人事,语重心长道:“你姆妈教过吧……”
春枝明白过来,点点头。
“别听她的,她那一套是对付下三滥,我看出来了,这个盛先生与那班老头子是不同的,你要给自己制造机会,但是第一回不能主动……你这头发也适合,以后记得按着这个样子绞,没事多看看书,这个在长三却是学不到的。”
春枝摸摸自己的头发:“爱姐姐那天给我绞头发,拿着的画像是什么人?” 她心中有些猜想,不甚明了,今日不问,再没机会。
“不是什么人,就是个头发样子,我看着合适你,便拿来用了……”
门外响起了喇叭声,春枝姆妈进来催:“车来了。”
爱老五陪着春枝下楼,院子里已摆好一个火盆,她跨过去,见那车门开了,心也突突跳起来,下车来的人却不是盛怀初,不禁停下脚步。
爱老五思忖,那人许是不想抛头露面,安慰道:“盛先生的身份在那里,不来是对的,这种事越少人知道,对你也是越好。”
三两句话的功夫,江朴已迎了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小箱子:“春枝小姐,是盛先生派我来的,走吧。”
等真的坐上了车,春枝才觉出几分真实来,两边的街道熙熙攘攘,已和几年前大不相同了,她自入了堂子,便被人看得紧,局票不多,鲜少出来街上。
如今也不敢问要去那里,总之是往那个人的方向开。
??69. 兰因絮果 · 东窗
钟庆文近日颇有时不我与之感。暗地里被盛怀初抓住把柄,逃去了上海,早就和他有些龃龉的杜乐镛,拉着盛怀初的姐夫陈仁美一同倒戈,他在上海的根基不深,一时奈何他们不得。
所幸钟夫人在上海,执掌上海商界的经老爷是他的内兄,代为周璇,一边探查尹家瑞的关押之所,一边防着盛怀初那里放出什么消息,他是这片土地上神话一样的伟人,不能有半点污名,也不可能做错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