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余光里,有个人闲步过来,样子慵懒,军装却穿得格正,盛怀初揽上尹芝的腰,将人往车里带:“我说的话自然记得,路上慢慢和你解释。”

他说完关上车门,司机颇有眼色立时按下了车锁。

陈季棠腰间的皮枪套磨得光亮,反射出耀眼锋芒:“盛先生,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在盛怀初身边停下,摸摸对方手上的拐杖,意味不明地一笑,往车里瞧去,那丫头刚才明明是被他掳上车的,这会儿却只端正地坐着,木着脸,见自己过来了,别说求救,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团长还是这么爱说笑,真是在洋人手下当差久了,不知轻重惯了!” 盛怀初的语气满是教训,当真拿起了舅舅的架子来。

车窗半开着,陈季棠弯下腰,手指在上面扣了扣,见她抬起头来,脸上没有泪痕,才直起身道:“拿捏轻重,权衡取舍,左右逢源,我向来不如盛先生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乡下地方练兵。”

他略顿一顿,见阮九同带了一个排的兵往这边来,方道:“但我的地界上,容不得绑架案发生,你就当我重操旧业,又想过一把当警察的瘾头吧。”

“绑架?” 盛怀初按住陈季棠扣在车门上的手:“陈季棠,尹小姐是我的未婚妻,你当警察就只会搬弄黑白,胡作非为,插手别人的家事么?”

尹芝听见未婚妻三字,心里一震,不久前的那个清晨,他们还想着同一个将来。

陈季棠闻言显是意外的:“尹小姐,你是他的未婚妻么,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尹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干爹在上海,她总要去的:“陈团长,多谢你来送我,我和盛先生这就回上海去了。”

陈季棠微微笑着,最后一次放开手:“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

车子从彤镇开出去,到上海也要四五个小时。

盛怀初一上车便牵住她的手,生怕再丢了似的,尹芝由他牵着,脸看向窗外,这辆车的后座与前排完全隔开了,声音若是大了,江朴还是会听见的。

这个时候替干爹说话,总是不便的,可她无法再等,旁敲侧击地问:“你的伤和干爹有关么?”

他受伤一事,诸多隐秘曲折,说多了便将她牵扯进来,说少了又要让她误会自己的决定。

盛怀初沉默一阵,方道:“与你干爹有些干系,但他不是下手的人,我不打算把这一枪算在他头上。”

尹芝闻言,心中有了些希望,不自觉抬高声音:“那……你会放他走么。”

“先生!” 江朴闻言,放慢了车速,突兀得唤了一声,满是关切。

还是被他听到了,尹芝知道自己问得太急了,不由得放低声音:“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如果他金盆洗手的话,我会说服他的……只要你让我见他一面。”

盛怀初知道自己的答案与她的期待不同,扣住她的手指,紧紧握着:“小芝,那天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不会追究自己和尹家瑞的私怨,他将你养大,这是我对他的报答,可是……”

他顿了顿,一个可是,让齿关重千斤,万般美好皆熬不过一个可是。

“他是个重要的证人,必须在众人面前作证,国有国法,他手上那么多条人命,我还没想出替他保命的法子。”

“你知道他会死,还要让他去做证人?” 尹芝猝然抽回手,眼睛酸涩着:“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是别人手上的刀俎,这么说来他用那些沾了血的钱财将我养大,我岂不也是罪人,也不该活着?”

盛怀初将她搂近怀中,还好这车厢很小,她躲不远:“小芝,不要这样说,你知道么,尹家瑞也想要我的命……”

“所以,你也要他的命么?” 尹芝绝望道:“是我……都是我,把你带到干爹身边的,本来他一个人好好的,也从没想过要你的命,本来我们是要一起的出洋的……”

“小芝,我说了,我已经放下了和尹家瑞的私怨,只要他去为一桩旧案作证,没错,这桩旧案里死在尹家瑞枪下的人,我视如父兄,有私心不假,却更是为了公义,我不能放任一个邪恶的权谋家掌握着四万万人的命运……”

尹芝看着他的双唇在动,渐渐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无望道:“为了给一个死去的人报仇,你要我干爹的性命么。”

盛怀初一时无言以对。

“你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吧……先是在督军府,后来又借胡黎筠之手,千方百计就是为了谋他的性命。”

盛怀初见她的眼泪三两颗连成一串,止不住往下流,心如乱麻:“小芝,你要不要这样,我刚开始确是别有用心,可后来也对你坦白过……”

“你没说过要干爹的命啊……你只说要问干爹一件事而已!”

她是真蠢,比陈季棠所说的蠢还要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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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府的人多了起来,铁门口架起两座岗哨亭,车道旁也是十步一人,个个荷枪实弹,倒比陈季棠那里更像军营。

“累不累?” 盛怀初见她对着车窗外出神,也不回话,解释道:“他们是督军府派来的,你住进来之后,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要多带些人,学校人多眼杂,暂时不要去了,我会和你们校长打招呼的。”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安排,尹芝不置可否:“干爹也在这里么?”

“不在。” 他颓然一笑,觉得自己像在自说自话:“在家里闷,可以让佟小姐过来陪你,你其他相熟的朋友,也可以派人去接来陪你一日半日的。”

尹芝摇摇头:“不用让她们来,我也不会轻易出门的。”

那栋白色小楼被夜色衬得更加显眼,盛怀初轻叹一声,他大劫当前,若斗不赢,依着钟庆文的作风,不仅自己身死,尹芝,尹家瑞,所有站在他这边的人,都难得善终。他得专心,白日里定是难以分神陪她,又怕她多想,只好再捧上一次承诺。

“小芝,不论你怎么想,我说过要娶你的,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

尹芝想到干爹的处境,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道:“不急,你会很忙吧。”

盛怀初听在耳中,也不知她是善解人意,还是拖延敷衍,来不及细问,汽车已在石阶前停下来。

周汝林站在石阶上翘首以盼,手边放着一把轮椅,见着盛怀初从车上下来,从台阶上迎下来,打算和管家一左一右,扶他上来。

“你总算回来了,我要问问江朴,你有没有乱走动……” 周汝林还未说完,便见他往车子另一边走去,气得跳脚:“盛怀初,我让你少走路,就这么白费我的心血,活该叫你瘸一辈子。”

尹芝听见周汝林的抱怨,自己开了车门下来,对着他淡淡一笑:“周大夫!” 她说完,也不等盛怀初过来,走到常婶她们的车子那里,说起话来。

盛怀初讪讪停下脚步。

管家迎了上来,周汝林拉起盛怀初一只胳膊,刚准备架在自己肩膀上,却被他一把抽走了。

盛怀初压低声音道:“阿圆等一会儿,你先去帮尹小姐拿行李,她还有两个同行的人。”

管家知道盛怀初是不愿尹芝看见他被架上台阶的狼狈样,点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