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尹家瑞见她悄无声息,将脚边哭湿了一片,递上块帕子:“虽然我们的婚约不作数了,但这些年你为我们殷家,为我娘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呢,让老常转到你名下的田产房产,你也别总不要不要的,那些都是应当应份的……”

聂玉芳抬起头,见他依旧戴着帽子和墨镜,不肯露出脸孔来见她,恨恨道:“怎么应当应份了,我是殷家的媳妇,还是殷家的女儿?这些东西拿了烫手,脊梁骨也要被镇上的人戳断的……”

尹家瑞叹口气:“你照顾了我娘最后一程,按理也算她老人家的义女了,至于闲话,我让常叔替你变卖了,再无人知道。”

“你这是要补偿我呢?” 聂玉芳站起身,提起医箱一瘸一拐往巷外走:“我不要这样的补偿,你欠我的,就欠到你连丁点良心也不剩那日为止吧……”

尹家瑞接过她手上的医箱:“玉芳,你也才二十四岁,未来还很长,不必过得这样孤单,依你的能力,可以去上海,北平,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换个环境,旧事旧人,便不会再来烦你了。”

他说得诚恳,陪她一道慢慢走着,两人一前一后,路上再没半句话。

回到殷宅门口,聂玉芳转身,从他手中接过医箱,走上台阶:“你放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自己一厢情愿而已,何曾麻烦过你,以后也不会的……”

她说完扣动门上的兽首衔环,片刻之后,常二便来给她开了门:“玉芳小姐,您来了,快里面请。”

聂玉芳跨过门槛走了几步,不见有人跟上来,转头望去,身后空空如也。那个人竟又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这么多年了,还真是一点没变。

常伯将阿丰送走,见尹家瑞立在巷口,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先生,不好了……”

尹家瑞见他汗如雨下,料想自己猜中了七八分,只道:“那银楼的东西果真是他买的,那伙计也见过他?”

“是……”

“他什么时候出去,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知不知道?”

常伯摇摇头:“我问了阿丰,他是今天早上去的银楼,还在那里打了个电话回上海……”

“你和常哥上午在做什么?”

“本是轮到我值夜的,但不知怎么睡过头了,但那钥匙一直在我这里的。”

尹家瑞反问道:“你既然睡着了,又怎么知道钥匙是不是一直在你身上?”

常伯知道自己坏了事:“这,这,我醒来见他还在房中,便没有多想……不过也怪,他逃脱了怎么不回上海,居然自己回来了,还有胆让人送东西上门,到底图什么。”

尹家瑞恍然道:“确是我小瞧他了,看来他得不到想要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叫我过来,说要帮我救人,是先礼后兵。如今让人送东西来,大概要警告我,他的援兵已知道了我在哪里,让我忌惮着不敢动他。”

常伯听得云里雾里:“援兵真的到了?”

“便是还没到,也快了,好在我刚才派船去接小芝和常嫂了,她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往上海去了,明日小芝上了出洋的轮船一切都安稳了。”

尹家瑞顿了顿,当机立断:“等一下我支走玉芳,你和常哥将姓盛的打昏,蒙上脸捆好,弄到船上,一路开到南京,不要让他和你们说一句话。”

两人说着,快步往殷宅走去,尹家瑞走到门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让老虎桥监狱里的兄弟们注意着,老余一被放出来,你们也放姓盛的下船,记得将这封信给他,告诉他,这里面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58. 缓带轻裘 · 水桶

江朴有了杜乐镛襄助,日日早出晚归,从中西女塾拿到尹芝的照片,几路人马沿城内外的水路搜了个遍,一无所获。

没成想,这一日被盛府的管家找到了码头上,道是盛怀初打了电话回去,说了个地点,让江朴带人去接他回来。

江朴本打算自己去,转念一想,盛怀初和尹芝一同失踪这些时日,大抵与尹家瑞脱不了干系。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可怕的,但尹家瑞这个大刺客却不得不防,权衡一番,还是先去杜府搬救兵。

杜乐镛是地头蛇,事发突然,又出了上海地界,总是鞭长莫及。

但他到底是杜乐镛,自己做不成的事,有的是办法让别人替他做成。

“江先生这么说,我自然可以派百来个兄弟与你同去,不过这一路要半天时间,召齐了人手又是一阵耽搁。不如,我先派十几个精干人陪着杜先生去,再与当地的驻防官联络一二,请他出面帮忙。”

那个地方也许是尹家瑞的老巢,十几个人确是少了。

江朴道:“若是能借上军队的人一用,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件事依着盛先生的意思,不要宣扬的好,也不知那位驻防官是何许人,守不守得住秘密?”

杜乐镛本已握起听筒,又放下来耐心道:“这个驻防官若是别人,我也不会提的,他是我友人的儿子,也算盛先生的自家人,更凑巧的是,他认得那个女逃犯。”

“自家人?”

“杜先生这阵子忙,恐怕还不知道,陈大公子被督军派出了上海,他驻军的地方啊,离着盛先生说的地方不远。”

“陈季棠?”

杜乐镛点点头:“正是,怎么说都是盛先生的外甥,总比外人靠得住些,我让江先生亲自同他说?”

陈季棠到了彤县,因年纪轻轻从上海空降了来,军衔被他老子陈仁美故意压了压,只当了个团长,手下却有足足十个营。

南京那边自然不高兴,说好的一个团,如今有半个师的兵力,多出来的口粮还要从新成立的政府里出,给钱给粮不爽气,跑肚拉稀似的,一阵有一阵没。

陈团长不在意,他有枪就够了。平安年头的黄金屋在书里,乱世的便在枪里,在彤县前前后后转了几日,还下不了鱼肉百姓的决心。

今儿接到一通上海来的电话,要他帮忙营救个人,顺便抓逃犯。他在电话里自然是答应下来了,可毕竟离了上海,已不愿对那里的事太上心了,敷衍着派了一队人去,自己则留在营里,左右一合计,想出一条生财之道,忙将县长喊了来。

县长以为新官上任,定是为了驻军给养捐,急地一连喝了三大碗凉水。

不是他不愿意征,难就难在去年北洋的齐燮元被南方军打跑前,已将彤县的驻军给养捐收到了十五年后了。虽说这笔账和新政府没关系,老百姓只将旧帐记在他这个县长头上,若现在从头收起,只怕自己一出门,便要被四面八方的石头砸死。

他换了身洗白了蓝布袍,来到到陈季棠的驻地,见这位新团长年轻面善,打算先用软招,直接哭起穷来,将前因后果各种难处说了,说得喉咙冒烟,左右看看,也没人要给他来杯茶的意思。

陈季棠听完他的表演,一言不发,接过阮九同递来的小瓷缸,喝了口泛着锈味的粗茶,皱眉道:“原来还有驻军给养捐这条路子,我原来却不知道。”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县长悔得嘴里发苦,差点背过气去。

“但今日找你来不为这个,我要帮上海督军抓一窝逃犯,专走水路的。”

县长一听又回了魂:“这个好办,我们县有一个好,长江到了这里,能通航的水道便窄了,要在水上设卡,找一条大船载了绳索渡到江心洲去,一个钟头便好了。”

陈季棠点点头:“这个主意好,我派人随县长去办,只一样,这水上的关卡设了,就不要拆了。局势觉来越乱,像这次逃犯的事以后只会更多,往来上海南京的船该多道检查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