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亮,尹芝再不敢耽搁,跨进门去,背靠着门缝喘气,他唇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金色霞光,留在她眼底久也不去。
尹芝洗了脸,换了衣裳,等吃过了早饭,才回房补眠,尹家瑞问起来,她只说昨夜没睡好。
等到下午的时候,果真见常伯心急火燎地来了,一上岸便直奔尹家瑞的房间,关上门。尹芝心中猜出大概,走到廊上在外面远远地听着。
常伯急了,按捺不下声音:“先生,我看盛怀初是知道什么了……”
“怎么回事?” 尹家瑞示意他坐近了说。
“他吵着要见先生一面。”
尹芝心中一咯噔,难道他没有回上海?
尹家瑞道:“你们走漏风声了么……今天上午都做什么了?”
常伯与儿子睡了一个上午,只当是发懒,也不好意思说:“今日上午没什么,也许是我昨日让常二收拾一两天的吃食放在船上,怕是不小心被他听见,起了疑?”
尹家瑞琢磨一阵,这里去上海只要半天就够了,若要一两天的吃食,他大概便猜到不是要送他去上海了。
“无妨,绑着去南京也行,只要活着,就能换老余回来。”
“那先生还见不见他?”
尹家瑞站起身,带着常伯往门口走:“探一探,你们路上好有个底。”
尹芝躲回房中,心中电光火石,原来干爹一早存下了这样的打算。她回过神来,再往码头上追去,那小船已离了十几米远,只得隔空唤道:“干爹,你们去哪?”
尹家瑞朝她摆摆手:“你回去,我去去就回。”
??56. 缓带轻裘 · 珍珠
小镇半梦半醒,码头上的狗儿眯着眼,见了生人也懒得吠叫。
盛怀初将小船栓回原处,留下几个银元,沿着傍水长街往前走,渐渐的已有零星几家店铺开了门。
街上最热闹的一段,靠着轮船码头,也是最大的旅舍所在,里面住的多是往来士绅商贾,拉客的私船船主见着旅舍里有衣着光鲜的人出来,总要上去问一问,对盛怀初这样粗布衣衫年轻人兴趣缺缺。
好在他自己也没拿定主意立时回上海,先往旁的早点铺子吃了早饭,又去成衣铺子挑了一件合宜的夏衫,最后走进了一家银楼。看首饰之前,先借了他们的电话。
银楼的老伙计听他让接线员接到了上海某某公馆,便竖起耳朵,虽不能了解得一字不差,忖度着着他的语气,定是谁家的少爷来乡下地方做生意的,立时泡了茶来,等他挂了电话,奉上前去:“先生润润嗓子,我们这店虽小,却也存了些有年头的好货,不知先生想看点什么?”
盛怀初粗略看了一遍,没什么入眼的,也不记得尹芝戴过什么首饰,有些犯难:“适合年轻姑娘的,不要随处可见的,素净别致些的。”
老伙计听了点点头,对着门口一招手,小伙计已将锁落下。
盛怀初闻声回过头去,身后的人忙解释道:“先生勿怪,我们不是强买强卖的人,不过店里的规矩,有贵客来,要开保险柜,大门必得锁上才行。”
他很少去珠宝行,也不懂其中门道,便入店随俗,在小伙计搬来的软凳子上坐下。
那老伙计打开一个柜门,手伸到柜门后的帘子里去,捣鼓一阵,开了保险柜,煞有介事的从里面拿出一个匣子来,里面七八件翡翠,一一展示了。足翠的缺些水头,水头好的,雕样又太古旧了,盛怀初摇摇头。
老伙计又取了几匣各色宝石的戒子耳坠,见他又没看上,心中泛起嘀咕。保险箱里面几乎空了,最后只一挂南洋珍珠,价太高,喜欢的人又少,至今积在箱底,本不抱什么期望拿出来试试,不料这先生却不错目地看了许久,忙下足游说功夫。
“先生好眼力,这串珠子就是在南京,上海都是绝好的品相,年轻小姐最喜欢了,良友杂志的封面女郎隔三差五就要戴呢!”
盛怀初隔着绒布,将那串珠子抬起来,足有尺把长,是叠戴的款式,珠子皆是龙眼核大小的滚圆,更难得的是色泽极美,白中透粉,莹润可爱。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将链子放回匣子里:“这个好。”
老伙计喜上心头,将压在匣子下的价签拿出来,一水的六字,图个好彩头。他察言观色,盘算着心中的底价,哪知这位年轻的先生爽气的很,竟然没有还价的意思。
“现钱是没有的,收不收支票?”
老伙计一边暗喜做成了生意,一边又犯起了难,熟人的支票敢收,这生人的……
“先生没有现钱,不如我们派伙计陪您去钱庄取?”
盛怀初摇摇头,怕时间不够,拿出支票簿来:“你们拿着这支票,等帐清楚了,再将这项链给我送去,最晚明早,来得及么?”
老伙计连连点头,收下支票和地址,开了单据,千恩万谢送他出门,一回想又觉得那地址熟悉得很,忽然将小伙计唤来:“诶,你看看,这是不是殷府么?”
小伙计拿去一看,点点头,那宅门他记得清楚,据说殷家后人遭难的遭难,失踪的失踪,记得只有几个忠心的老仆在那里看门:“莫非是殷家的少爷回来了?”
老伙计往那支票的签名上一看,更是狐疑,在他后脑一拍:“少嚼舌头。”
“爹,快醒醒。” 常伯被儿子叫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几点了?”
“过了晌午了……” 常二扶起他老子:“说来也怪,我今日也睡过了头。”
“那个姓盛的呢?” 常伯警觉起来,往腰袋里摸去,钥匙还在。
“爹放心,在房里呢,一切都好,就是他说有事要见先生……“
常伯起身穿鞋:“先生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我也是这么说,可他非说他有要事,关于一个姓余的人。”
常伯抬起腰,不可置信:“他真的这么说?” 他说完见常二点头,心道不好,留下儿子照看,自己划船往小竹楼通报。
尹家瑞来的时候,盛怀初正吃着午饭,听见外面的响动放下筷子迎了出去。
“尹先生,多谢你跑这一趟。”
尹家瑞对他一拱手:“哪里的话,盛先生要回上海了,我来道个别也是应该的。”
他提到上海二字,见他脸上没什么反应,料想可能是常伯和自己多心了,继续试探道:“你说找我事关一个姓余的人,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