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做一行,精一行,屠夫手上也有牛羊的命,再说你不也当过刺客?”

“刺客与杀手不同。”

“哪里不同了!”

盛怀初笃定道:“刺客杀人,不是为钱……”

尹家瑞轻笑:“唔,为了理想,为了革命……外表光鲜,撕开来看,几个不龌龊,不为钱,但是为权为名只更糟,谁拦着你的青云路就要去死,比我这样收钱办事的不如。”

他说完犹不解气:“有的刺客当场死了,也算心口如一的英雄。没死的,在别人口中做久了英雄,争名逐利,到最后成了恶鬼的,我见得多了,你也不会例外。”

盛怀初顺着他的口风,探问道:“你心得颇丰,难不成你当杀手前,也做过刺客?”

尹家瑞警觉起来,虽然这个人今日必死无疑,自己的过往也不必向他提及,于是抬手替二人各添了一盏茶。

这是第二盏,事不过三,他已打定主意,喝完三盏,问清尹芝姐妹的下落,就送人上路,也算全了他们同道之人的缘分。

盛怀初见他不答话,暗下声音:“大光明殿胡同是你的第一桩案子吧,你的同党……那炸个粉碎的人叫什么,唔……陈年旧迹了,我也是查了许久,对,叫殷家祥……”

油灯将尽,月色照不进这条小船,尹家瑞的脸,已掩进一片黑暗中。

盛怀初接着道:“是叫殷家祥……这个殷家祥炸死了觉罗·良弓,断了大清最后一口气,如今可真如你说的,是个大英雄了呢,你殷家瑞,也是活久了的英雄,果真一副恶鬼模样。这些事尹芝她知道么?”

“她不必知道这些,几天以后,她会去外面见世面,将来寻个体贴的人嫁了,或者找个喜欢的事做,都随她,只要一生平安喜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又有什么要紧?”

最后一点火光熄灭,尹家瑞摸上腰间:“时候不早了,天都要亮了,不如你说说尹芝的姐妹吧,如果有缘,让她在世上多个亲人岂不好么?”

盛怀初笃定道:“她姐姐比她虚长几岁,那时候已经晓事了,她们一见面,你恐怕再难瞒住,这会儿问我她的下落,确定不是要杀人灭口?”

尹家瑞上膛举枪:“我杀不杀她,那是后话,你却是一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盛怀初静坐不动,看似乖乖赴死:“我走前留了信给她姐姐,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横滨,檀香山,我的朋友也不少,就算是天涯海角,会有人替我完成遗愿,帮她们姐妹重逢的……到那时候,你心尖上的干女儿,还会不会像今时一样待你。”

“都凭你一张嘴,且接着编吧……” 尹家瑞说得轻描淡写,手上却是一顿,越是在意的东西越要万无一失。

“我活着回去,那封信就不会寄出,她们姐妹也不会相认,不是不能替你瞒着她,只要你肯帮我认认这颗子弹。”

他说着拿出烟盒,将香烟尽数倒了出来,大开着,递过去给他:“看不见就用摸的吧!“

一颗焊在烟盒上的弹头,不是手枪用的圆头,也不是步枪用的尖头,而是一种带了弧线的锥形。英国佬在印度发明过一种小猎枪,在沼泽里打猎用的,用过这种子弹,又快又狠,不过后来不造了。

那份只身赴死的赤忱,一别经年,又回到盛怀初的身上。

“我所求不多,也不打算找你寻仇,只想知道是谁花钱雇你杀的秦穆山。”

??48. 春泥鸿迹 · 涟漪

尹家瑞摸清弹头的形状,指尖立时离开了:“秦穆山是什么人?”

“干一行,精一行,这么有名的刺案,至今没找到真凶,你会不知道?”

“不知道……”

盛怀初牙关一咬,也不管对面的人手上还拿着枪,单手揪住他的衣领:“你不是要杀我么,对着将死之人都不敢说真话?”

尹家瑞抽回自己的衣领,照着他的肩头,就是一枪,那枪虽小,力道却大,把人往后重重一推,船身一阵剧烈的晃荡。

“是为了秦穆山的案子,才处心积虑接近小芝,利用她来找到我?那些两情相悦的鬼话果真是骗人的,居然有脸摆出一副求娶的模样,这世上最险恶的果然还是政客,你青出于蓝,比钟庆文不差,怪不道他对你寄了厚望呢!”

盛怀初闷哼一声,按住肩上的伤口:“起初确实只为找到你,后来相处久了,才明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如今更觉得非得将她从自己的杀父仇人身边带走不可!”

尹家瑞悔极了,合该在他开口前就动手的,此刻便不必心乱如麻,举棋不定。

凉风拂过草丛,送来隐约的水声,伴着船篙的摩擦。

有船来了,顺着他们的来路,时不时撞进近草丛里。

两个人都听到了,他们的目光一对上,盛怀初便要开口叫唤,被尹家瑞捂住了嘴。

那船上的人仿佛听见了什么,划得更用力了,靠得越来越近,连喘息声都听得见,是个女子。

尹家瑞仿佛猜到了什么,将手上的枪别回去,见盛怀初身上的血痕太显眼,翻出一床小褥子遮在他的伤口上:“想活命,你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他话音未落,那小船已转过水道,摇橹声停下来,静静飘在水上,女孩儿显是累着了,声音带着怨气破空传来:“干爹,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灯也不点,害我好找。”

船内的两人听了,一阵尴尬,拉开段距离来。

尹家瑞移开捂着盛怀初的手,往灯内添了油,重新点上,挂在船头。这才往船尾去拾起船篙,对着远处高声答她:“盛先生和我聊着天,睡着了……你就在那里不要过来了,我过去找你。”

尹芝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刚才在远处仿佛听见枪响,用尽力气划过来,现在提起灯,才发现手被船篙磨得生疼,愤愤坐在船头等他们过来。

好在是自己想多了,干爹怎么会骗人?

尹家瑞见她捧着灯,将疲惫的小脸照亮,往船尾看看不见常伯,他一边心疼着,一边恼道:“自己划过来的?常伯定是被你耍的团团转了,他年纪大了,哪经得住你这么折腾?”

“我没有折腾常伯,他这会儿兴许还不知道呢……”

两条船头侧着拢上,尹芝往对面的船头一跳,矮身进了船舱,放下油灯,对着盛怀初道:“咦……你不是睡着了么,怎么眼睛瞪得这么大?”

盛怀初看着她脸上的细汗,心口似被绒羽挠着,凑近了道:“我一听见你的声音,就醒了啊,盼着你来呢。”

尹家瑞放下船篙,也进来坐下,目光灼灼盯着盛怀初,见他肩头褥子往下滑了,快手接住了,替他掖好,回过头来,正对上尹芝探问的目光,不自然地解释道:“盛先生怕冷得很!”

尹芝眨眨眼,鼻尖一涩:“这里怎么有股腥味?”

“这是渔船,兴许早前杀过鱼的,我们早点回去吧!”

“哦……” 尹芝半信半疑,转过头看看沉默的盛怀初:“你怎么还吊着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