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客厅里打扫得一丝不苟,桌椅案几上没有丁点灰尘,一小叠信笺码在书桌上,自来水笔尖还是新的,墨水瓶里早就干涸浓稠了。

一切都太过齐整,丁点人气也无,看来盛怀初只把这个宅子当做旅馆。

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随意靠在书脊排成的长墙上,与众不同。

尹芝拿起来,坐回灯下,仿佛窥探别人的秘密,脸上微热,心里却按捺不住好奇。

等她看清了封面又有几分怅然,原来是本外文书,扉页上写了排娟秀小字,署的却是个日本男人的名子。

陇川介之敬赠,原来是别人送他的。

尹芝犹豫片刻,没再翻看下去,打算将书放回去,刚起身却见一张纸片漏下来,翩然落在脚边。

一个少年人,穿着黑色短袖衫,坐在柳叶般细长狭窄的船上,双手扶着桨,远远看过来。

相片的背面,有个日期,尹芝默默念着,原来已是七年前了,她的心思也随着湖面的水波泛开来。

这便是盛怀初在她这个年纪么?也许还没坐上去北平的火车,未受过牢狱之灾,梦里也没有吃人耳朵的老鼠。不然怎会笑得如此意气风发,眼里揉进了湖光山色,唇角也弯得那样自然。

好在这只是一张纸,任她盯着看再久,也不会有人知道。

“尹小姐,还不打算睡?” 小客厅没有门,周护士站在走道上向里张望,她是江朴依着盛怀初的意思新聘来的,这几日专门照顾尹芝这一个伤员,体贴细心,样样皆好,就是管得太严,连夜里睡得晚了也不行。

尹芝匆忙将照片夹进书里,“没有,一会儿就回房。”

她把那本外文小书拿在手上,嘴唇抿着一翘,像是偷得糖果的孩子,预备在被窝里打牙祭,此刻乖乖地将灯捻暗,跟着周护士上楼,给伤口换药。

她们出了小客厅,没走几步,窗上渐亮起一道白光,婆娑树影重叠着动起来,透过玻璃在她脚背上浅浅撩过去,正停在楼梯口,是专门来拦路的。

仆人们走过来,开了水晶灯,霎时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地的旖旎暧昧已没了踪影。

江朴从一楼的客房中出来,见着尹芝,略点一点头:“盛先生回来了……”

尹芝被他一看,这会儿也不好上楼了,也和众人一起等着。

门一开,春夜凉风进来,合着满园花草香气,吹去一室窒热。盛怀初没让人久候,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轻轻扫过,在一处停了停,又移开:“还没睡呢?”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管家先答了:“江先生早上说了,大概是晚上到,都等着呢……先生饿不饿,厨房里备下了宵夜,黑鱼汤,虾籽烧麦,吃了伤口好得快些。”

盛怀初将手上的外套递给他:“江朴替我换个药,其他人早点歇着吧……”

周护士头回见这个新雇主,瞧他仪表堂堂,年纪又轻,忙道:“我来替先生换吧,本来也是要给尹小姐换药的,东西都备好了……”

这些小事江朴是做惯了的,见年轻的小护士一双殷殷秀目黏在盛怀初的脸上,没有言语。

盛怀初看看尹芝,见她一触到自己的目光,就转向其他地方,便笑着对周护士道:“那就有劳了。”

尹芝走在前面上楼,周护士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着,到尹芝房里拿了药箱,匆匆就往外走,临关门才觉得自己厚此薄彼了,略带歉意道:“尹小姐,我等一会儿就过来替你换药,给我留着门。”

脚步声远了,尹芝也没心思翻那本书了,随意丢在一边,合衣躺在床上,久等周护士不来,越发心不在焉。

她平时给自己换药,用不了几分钟,怎么今天花了这么久?为了掐断自己的胡四乱想,尹芝数起天花板吊顶的格子来。

每数一遍的数目都不同,真是怪极了。

盛怀初回来了,她还留在他家里也是怪极了,本想等他回来问问余叔的事,如今却觉得再欠他什么,自己要债台高筑,永远还不清了。

月光照进来一片清亮,床头昏黄的小灯怎么也照不热那片冷光。尹芝心想,是时候该走了吧!

咚咚咚,门被扣了三下,是周护士。

尹芝不想看她春心荡漾的脸,只道:“门没锁,进来吧。”

盛怀初闻言略一迟疑,按下把手,果真没锁。

他开了门,没有进去,倚在门框上:“尹小姐,你的东西落下了。”

“是你……周护士呢?”尹芝闻声转过头,看清来人,窘得脸上滚热,三两步走到门口,隔着门框与他道:“我落了什么东西?”

盛怀初笑着递过去一张纸片,语带讥诮:“就掉在楼梯上,好多人看见了。”

25. 春云静走 · 应约

盛怀初手里的,正是那张夹在书页里的照片。

尹芝没接,就着走廊上的灯光看清了,片刻后定下心来,对上盛怀初探究的目光,语气从容:“这又不是我的东西,怎会是我落下的……”

“我知道,因为照片上的人是我……” 盛怀初说着一手撑住门,似是怕她突然恼了,当面给自己一个闭门羹,又把照片递到她近前:“你在楼梯口那会儿,手上拿了本书,夹进去吧,这两样东西是同个人送我的,一直放在一处。”

原来这照片也是那个陇川介之送的。

尹芝转过身:“我不该乱动盛先生的东西,这就去把书拿过来……”

他身后那些遥远的岁月,被若有若无地勾勒出来,一会儿是锒铛入狱的落魄人,一会儿是异乡求学的读书人,她不能知道更多了。

盛怀初接过书,还是没打算走:“你学过日文?”

尹芝摇头,指着封面上的“浪人”二字道:“这两个字倒是一样的写法,只不晓得是不是同个意思。”

“意思是同一个意思,不过日文我也是看不懂的……”

这会儿轮到尹芝诧异起来,原来在他那里也是本天书,放在书架上挡灰的么?

盛怀初似是读懂了她的眼神:“你要看这本书,无需会日文……” 他翻开一页,书中另有玄机,印刷的字体旁,另有一行手书,是娟秀的行楷,原来已经被人译成中文了。

他解释道:“这是著者自己译的,他精通汉学,希望我的日文和他的汉文一样好……故事有趣离奇,尹小姐留着看吧,不必急于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