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1 / 1)

“请问,这位作者的书,店里只这一本么?”

陇川抬起头来,那女子不但没将他的书放回去,还带到柜台来了,打开手袋,是准备结账的意思。

“这是店里唯一的中译本,小姐若是懂日文,那边倒是有几本原版书。”

尹芝摇摇头:“我看不懂日文的……”

“小姐喜欢他的书?” 落魄的时候,想听些溢美之词也是人之常情。

“从前看过一则小故事,只可惜这译本里没有。”

“那故事叫什么?”

“名字记不得,讲的是个女仆从乞丐手上救猫的故事。”

陇川嗯了一声,心中纳罕:这则故事他忘不了,写的时候很喜欢,写完了却不甚满意,所以从未发表过,只顺手译过一册送人。

他再把这女子打量一遍,确定自己没见过她:“是那一篇啊……不过据我所知,成册发表的,并没有收录过那一篇,小姐是在哪里看到的?”

“在一位朋友的家里。” 同姓的作家也许不止一个,她记错了也可能,又是几年前的事了。

“这样吧,我托人替小姐问问,您可以留个电话,或者过几日再来。” 陇川想着,她大概认得盛怀初,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不好多问,亦不想全无联系。

尹芝付了书钱:“麻烦了,那我过几日再来。”

陇川见窗外的雨小了,边拿出油纸包书,边闲谈起来:“小姐很喜欢那个女仆和乞丐的故事么?”

尹芝笑了笑,和陌生的人讲遥远的事,也不必戒心。

“当时一知半解,如今若有机会再读一次,或许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故事没有变,读故事的人不同了,长了几岁,经历过许多离别。

心有鸿鹄的年轻乞丐,忠心耿耿的清秀女仆,温顺无辜的猫,大战前的夜晚,他生而为人的欲望,她拯救爱宠的决心,厚颜无耻的要求,匪夷所思的妥协,自惭形秽的放弃,也许都是表象。

“另一个故事?” 陇川递过书,这对话就快要终结了,他的好奇心愈演愈烈,最爱的那个故事总也写不好,写着写着自己便成了书里的人,更羞于给人看,有时恨不能多抓几个陌生人问问他们的想法,只是自尊心不允许。

“真的是为了救猫么?” 尹芝低声道,自言自语一般。

“什么?”

尹芝心想这店伙计也不一定看过,倒是自己多言了,只接过书来:“过得太久了,记不清了,多谢你,我改日再来。”

随口一句改日再来,陇川放在了心上,一厢情愿当作约定。

这故事修改过很多遍,早也烂熟于心,不过一个晚上,他便又修改了一遍出来,女仆未必不认识乞丐,乞丐未必不爱慕女仆,朝不保夕的人间,一切都赤裸裸的,争执妥协间,他们已爱过恨过,放在别人可以是半辈子的故事。

多年后,一个功成名就,一个嫁做人妇,遥遥相望。

她真的是为了救猫么?还是因为不曾察觉自己的爱意,所以心甘情愿被他胁迫?

所幸他只是个善良而不自知的人,想行恶却不忍真正伤害她。

陇川等着,一个月过去了,几月过去了,一年也过去了,那女子也许忘了,也许被什么事绊住了,始终未再来过。

故事写成了,陇川把它发表在香港的报纸上,但那女子一定没看到,不然怎样也要来说一声,起码来通电话,让他不必替她找书了。不是因为被爽约生气,只是好奇如今这故事能不能回答她的疑问。

他没想过还会再见到那个女子,在一个春风和煦的午后,在他牵挂的挚友身边。

盛怀初是特地来找他的:“陇川君。”

??160. 坠光可拾 · 孝心(番外)

“这位小姐一来,盛先生便醒了。” 病房里的医生不合时宜的一句嘟哝,成了他们的新起点。

死生面前,什么都诚实起来。

过去的事情,关于尹家瑞的,关于经晚颐的,尹芝不再提起,盛怀初却总觉得欠她一个交待,紧赶慢赶,离婚的事总算办妥了。

经老爷提了条件,为了经家的颜面着想,只要有经氏商号的地方,他姓盛的都不许涉足半步。

除了南京上海北平,经氏商号遍布大半个中国,此举相当于断了他小半生的经营,经家料想盛怀初不会同意,这婚便也离不得了。

没想到他却应得爽快,南京和上海的房子也赔上了,这么一来,连经夫人也无法可想,事情折腾到了黄河边,只得死心了。

“还好经家没把商号开到香港来。”

盛怀初站在阳台上,和江朴打趣着,对于自己失去的东西,没有一丝惋惜的意味。

凡事往前看,风景更好。

看过幽深院门,是碧蓝的海与天,粼粼波光里,有人穿一身浅色衣裳,款款走上台阶来,日头斜了,婆娑树影罩在她身上,披了层水滑的蕾丝薄纱一般。

盛怀初下楼去迎,他入乡随俗,一副闲散寓公打扮,穿着绸衬衫,棕色牛皮拖鞋啪啪作响,老远就听得见。

“回来了?”

“嗯……兜兜呢?” 尹芝往楼上看看,手上拎的阳帽,已被他勾了过去。

“睡着呢,看你老不回来,我差点要去接了。”

“亏得没去,临时换了地方改吃冰,在巷子里,你找不到的。”

尹芝和女朋友们见面,不惯带着盛怀初去凑热闹,一来他还在养伤,陪着一班女太太们逛街是很耗精神的事,二来也不想被别人问东问西,他那桩离婚案在香港晓得的人不少。

盛怀初在这些小处也不计较,反正将来有的是时间。

“天是真热,在家也没胃口,厨子乡下家里来了人,我让他放假歇暑去了,晚上出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