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叔覃坐飞机去南京受任海陆空军副总司令,也是为了密谈中东路的事。
日本俄国,前狼后虎,先从俄国人下手,有他自己的考量。
日本军队在东北驻扎多年,根基深厚,国内政局在明治维新之后亦稳定团结。而俄国的新政府刚成立没几年,诸多改革,素有粮仓之称的乌克兰也闹起了饥荒,仅一年便饿死了上百万人,国内动荡,他们自顾不暇,恐怕也顾不上这条从沙皇手上继承来的铁路。
这些考量,与南京政府不谋而合,时间也定了下来,就在来年春天,绥芬河解冻之后。
一应军需却得在今年秋收之后办妥,东北境内粮草大动自然会惊动俄国和日本,交由南方采买或可掩人耳目。
盛怀初借了唐叔覃的名义,将陈季棠的案子按下不表,至于这其中有多少私心,除了他自己无人知道。
可弑父的传言骇人听闻,就算没有白纸黑字的审判,也能顷刻改变人心向背。陈季棠手下的团长一大半是陈仁美的旧部,如今涣散了,硬捆在一处上战场是行不通的。
军委会便顺水推舟,改组了沪军。
陈季楠多得了几个团的兵力。陈季棠则分到一批可观的军饷武器作为补偿,用一个冬天的时间,招兵买马不成问题,只有一点无可商量,他重获自由当天,必须奉命以南京巡查官的名义回访奉天。
这是谁的意思,也无需细想,陈季棠被人釜底抽薪,来年春天之前,手上没什么筹码,心中再多不平也只能默默忍着。
北上那日正是双十节,不少店铺张灯结彩,喜庆非常,送行的仪仗一路到了月台上,军乐礼歌刚歇下来,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我要见陈军长。”
陈季棠细目看去,见那女子是阿怜,立刻让人带上专列的车厢来。
阿怜递了一个包裹上来。
陈季棠没急着打开,等副官们退下了,才一边打开包裹来,一边慢慢问道:“是她让你送来的?她人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人为难她?”
阿怜摇摇头,指着一个护身符,道是兜兜在庙里求的,包裹中另有一顶皮帽,是刘妈准备的,独余一个没署名信封,未有一言半语解释。
“尹小姐一切都好,她前些日子从公馆搬出去了,因为要去香港,便给我一笔盘缠,让来问过军长,若没有别的吩咐,便可回彤县去了。”
“她什么时候去香港?”
“我不知道……”
“去香港的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说是去了再找住的地方,恐怕先是宿在饭店里。”
陈季棠只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一角,便看见了自己的签名,立时明白过来里面是什么东西了,没成想那离婚书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无奈笑了笑,终于决定放下脸面问到底:“你这些日子在她身边,见过那个盛先生没有?”
“这倒是没有……”
阿怜的回答没有犹疑,陈季棠是信了的,只不确定盛怀初真的会放尹芝母子去香港,不过在上海这个地方,他已不能再扳回一局了,只有去了东北,才有希望。
汽笛响了,火车就要开了,陈季棠拿出几张钞票:“下车去吧,回乡或是留在上海,都随你。”
尹芝没留只言片语给陈季棠,去香港的说辞亦是编的。
一来,她现在与盛怀初的关系难以启齿,多一人知道都是节外生枝,二来,陈盛二人的积怨,她难辞其咎,如今他们既已言和了,便让她来当忘恩负义的恶人吧。
盛怀初本来要她搬到南京去,哪怕是郊县也好,尹芝坚决不肯,他便也作罢了,要她和经晚颐共处一城,的确是委屈。
只是这样一来,能见面的日子寥寥无几,碍于他的身份,她亦不许他去住处找她,每回都是在外面,不易遇见熟人的饭店,偏僻的公寓,冷清的咖啡馆,带着兜兜的时候,会去郊外踏青,或者在黄埔江上坐游船,总之都是避着人的。
她是像情妇多一点,还是外室多一点,不能细想,细想了便不能安然将日子过下去。尹芝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为数不多的几次不快,都是为了兜兜。
第一回,是因为盛怀初让兜兜叫了他一声爸爸,尹芝当面没说什么,回去只叮嘱兜兜不许当着别人这么叫,便是当着刘妈和江叔叔也不行。
兜兜年纪小,不明所以,索性再也不叫了,盛怀初知道了因由,心中很是发作了一通,却因自己理亏,只字不敢对尹芝提。
还有一回,他替兜兜安排了一家顶好的学校,准备过一年先上幼儿班,尹芝亦不同意,以她的身份是断不能将兜兜送去那种权贵人家的学校,细心的人一查问,便会猜到因由。她是情愿兜兜去一间普通点的学校,也不愿他受人白眼的。盛怀初最后也只能依她。
只要不涉及孩子,他们也有很多意料之外的快乐,比如这一年年尾,美国总会办了一个化妆舞会,盛怀初事先未说,司机送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舞池里的人,带着形形色色的面具。
侍者见她没有准备,贴心地拿了一盒面具过来,尹芝随意挑了一个戴上。
片刻后,有人从背后搂住了她,轻轻一吻印在她的梨涡上:“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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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芝被人一抱,吃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幸而认出盛怀初的声音,忍住了。
“放开……” 两人都带着面具,应该不会让人认出来,她是被他的轻挑举动惹恼了。
盛怀初依言放开来,片刻后又牵过她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合着音乐滑进舞池里。
尹芝上一回跳舞,还是在女塾的舞会上,一群女孩儿跳着玩儿的,这会儿被盛怀初带着,也渐渐回忆起一些要领,他是个好舞伴,步子大小远近都迁就着她。
两人渐渐有了默契,揽着她的手紧了紧,身子如愿贴在一起了:“这么久没见面,就一点也不想我?”
尹芝一回想,两人也有小半月未见面了,只含糊应了一声。
“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他不甚满意,手在她腰窝里迂回起来,酝酿着惩罚她的坏主意。
舞池不大,一点多余的动静也会被人看见,尹芝依旧没答,只学着身旁一个红衣洋女人的样子,侧过脸靠在盛怀初肩上。
他显然是受用了,不再追问,拿面颊在她头发上蹭了蹭,沾染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心随着舞曲荡起来,脚步却渐渐跟不上拍子了,一时嫌彼此脸上的面具累赘,一时又嫌舞池里的其他人多余。
带尹芝来这个舞会,就是想当着旁人的面在一起。这念头有多少荒唐,就有多少无奈,风言风语不好听,他是不怕的,避人耳目,只为她能过得清净些。
社会风气再怎么变,对男人还是比对女人宽容得多。如今的新派人不作兴再讨姨太太,但婚是可以半正式地结上好几回的,也不一定要和原来的太太离婚,称谓上也只有先来后到的差别,平起平坐的多。还有些当权的人更摩登一些,结婚后喜欢上的女子,聘成女秘书带在身边,原配夫人要见丈夫,还得由那女秘书安排时间,唐叔覃便是其中一个。
盛怀初不想那样待她,只能再忍耐些时日,好在他有自己的计划,这样无名无分的委屈不会让她一直受着。
“我年前这一阵会忙,冬天也到了,过两天接你和兜兜去汤山小住,年后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