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坠欢 赵沉茜萧惊鸿 3693 字 7个月前

殷夫人设计的幻境,还特意将自己的婆母、丈夫、妾放置在其中,赵沉茜一点都不想知道违反规则会有什么惩罚。殷书生和芙蓉出去了,西厢房立即显得宽敞许多,那股渣男味和劣质脂粉味终于散了,囡囡也渐渐停止了哭泣。

赵沉茜松了口气,她猜得没错,囡囡就是因为殷书生进来才哭的。孩子对情绪其实很敏感,能本能识别出谁喜欢自己,谁对自己抱有恶意。这一点,作为一个同样在父亲的厌恶中长大的孩子,赵沉茜很有感触。

哭对孩子来说是一件很累的事,囡囡小脸哭得红扑扑的,衣服都被汗湿了。赵沉茜伸手在她后颈试了下,心知不妥。

她虽然没养过孩子,但从小在宫廷长大,见惯了女官照顾懿康、懿宁姐妹,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一些常识。小孩子身体十分脆弱,出汗后如果不及时换上干燥的衣物,随便一场小病就足以要了孩子的性命。

可是殷婆婆还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如果她打开衣柜,暴露了容冲怎么办?但赵沉茜始终没法看着一个小生命不管,哪怕这并不是她的孩子,哪怕这并不在真实世界。

赵沉茜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拗不过良心,去衣柜里拿衣服。她小心挡着门外的视线,虚虚将衣柜拉开一条缝,和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面相对。

容冲仿佛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才刚拉开衣柜,容冲就将一叠小孩子的衣物递给她。赵沉茜扫了眼,发现他竟然不是随便拿的,而是备齐了一整套。

容冲以前可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哪里会关注别人,现在他竟然知道小孩子要换什么衣服了?赵沉茜心里很诧异,再一次怀疑,他真的没有成婚生子吗?

当下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候,赵沉茜静静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关上衣柜,走回小床。整个过程流畅自然,屋门外的殷婆婆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赵沉茜赶鸭子上架,生疏地给囡囡换衣服,不可避免地听到殷婆婆的脏话。

“不会下蛋的母鸡,自己一分嫁妆都没有带进来,还生了一个赔钱货女儿。别人一生一个大胖小子,活泼壮实还伶俐,她倒好,自己不值钱,生下来的女儿都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怕不是个傻的,以后不知道要殷家贴多少钱才嫁得出去。真是好人没好报,当初要不是我们家看她无家可归才收留她,她早不知死在哪个臭水沟了,结果她非但不报恩,还恬不知耻勾引郎君,勾得我儿不得不娶她。我儿今年可考中了解试!要不是被某个不下蛋的母鸡占了位,我儿说不得要娶官家小姐呢。唉,我真是命苦,夫婿死的早,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出息了,却救起来一条恩将仇报的蛇,硬生生被耽误了前途。早知道,不如让她死在外边!”

殷婆婆恶毒的谩骂中,零零散散透露了殷夫人的来历。赵沉茜在朝时天天和人吵架,比这更高级的脏话她都听出茧子了,殷婆婆的粗鄙之语根本不配牵动她的情绪。赵沉茜反而更在意话中的疑点。

剥离殷婆婆对自家好大儿偏到没边的美化,不难推出来,殷夫人并非明媒正娶,而是多年前流落街头,被殷书生所收留。殷书生贪恋殷夫人的美色,为了将她永远留在家中就娶了她。

殷婆婆虽然口口声声嫌弃殷夫人,一副殷夫人配不上他们家的姿态,但看殷婆婆的泼妇架势和满嘴脏话,分明殷家才是不上台面的那个。

早逝的殷父想来没有给这母子俩留下多少钱,殷婆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底层打转,才习得这一身泼妇做派。她没有另嫁,又供着一个读书的儿子,哪来的钱住这样规整体面的院子呢?

只有一个解释,殷家的钱,是殷夫人带来的。殷夫人进门后,殷家才逐渐富裕起来。殷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无需再为生计发愁,终于以三十高龄考过了初级解试,甚至有余钱纳青楼女子为妾。

殷夫人做了什么,才让殷家转运了?殷夫人在蓬莱岛上的神通,是后期另有造化学的,还是天生就有?若她一开始就有神通,为何会需要殷书生救?

赵沉茜想得入神,不知不觉衣服换完了。她的手指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握住,她猛得回神,一低头就看到一双乌黑湿润的眼睛滴溜溜望着她,对她毫不设防地笑着。

赵沉茜接触到囡囡的眼神,心里莫名被撞了下。耳边还在回荡着这个世界对女孩不加掩饰的恶意,诸如“不下蛋的母鸡”、“赔钱货”。囡囡看到殷书生就哭,是不是感受到了父亲和祖母对她的嫌弃,所以害怕见到他们呢?

但囡囡对她的母亲,却爱得毫无保留。

赵沉茜,也是这样一个“赔钱货”,她的母亲也只生了她一个女儿,终身没有为夫家诞下皇子。只不过宫廷要比市井体面些,哪怕嫌弃,也不会直接讲出来。

但究其根本,是一样的。因为赵沉茜不是个男孩,因为她的母亲不受宠,生下赵沉茜后再也无力怀孕,所以哪怕并不是孟太后的错,孟太后也要一遍又一遍忍受宗室的挑刺,甚至孟太后自己都觉得是她命不好,无法生儿子。

为什么生下赵沉茜,就是命不好呢?赵沉茜曾经不服气,她做了那么多事,参与立太子,与前朝后宫斗得天昏地暗,过继宗室,抛头露面摄政,都是为了证明,孟太后生下她,不比生一个儿子差。

后来她发现,好像确实不如生一个儿子。至少,如果孟太后生的是一个皇子,无论那个男孩多么不学无术、昏庸无能,他都不会被内廷外朝联手暗杀,孟太后永远都不必担心被人废去太后之位。

老天爷啊,就是喜欢看不信命的人拼尽全力走到尽头,然后告诉你这是死路。

赵沉茜看着囡囡明亮清澈,发自内心期待这个世界的眼睛,忽然忍不住落泪的冲动。她强忍住泪意,握住囡囡的小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囡囡咿咿呀呀喊着“娘”,这是她唯一会说的字,当然不会告诉赵沉茜自己的名字。甚至她根本没有正式的名字,只跟着俗话叫囡囡。

囡囡,是指一个女孩被围在中间,这样母亲就能空出手去做家务,或者生下一个孩子。赵沉茜看着囡囡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囡囡这个名字不好,我们不用它。以后,你叫光珠。”

光珠,最名贵的宝石,象征着权力、野心和爱欲,与世人推崇的一位贞女该有的品质背道而驰,却偏偏是男人的官帽上最高等级才能用的配饰。既然她和囡囡都是不被期待的女孩,那还管世道对“好女人”的规范做什么,赵沉茜偏要反其道行之,去做男人眼里最刺眼、最坚硬的那抹红。

第34章 骊珠

殷婆婆叫骂了半晌, 赵沉茜一句都没搭理她,渐渐殷婆婆也觉得无趣,回上房休息去了。

赵沉茜听到脚步声离开, 立刻起身,不动声色将厢房门合上。她才刚将门关好,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沉茜回头,发现容冲已经自己从衣柜里出来了, 一点都不见外地在屋子里打量。

他见赵沉茜站着不动,大度地挥手:“我随便看看,你自便, 不用管我。”

赵沉茜:“……”

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赵沉茜冷冷道:“外面没人了,你快走。光珠怕生, 看到你会哭,要是把殷家人引过来就麻烦了。”

容冲当然不肯走, 他侧身看向小床, 煞有其事地向床上的小女孩拱手:“光珠娘子好。我有些事和你娘亲说, 借她一会可以吗?”

赵沉茜皱眉,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但光珠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容冲, 十分好奇,竟然真的没哭。容冲很高兴, 邀功一样看向赵沉茜:“你看,她很喜欢我。现在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赵沉茜见光珠确实没有哭的迹象,她又不能把容冲赶出去,只能默认了。容冲比打了胜仗还高兴,搬了个圆凳坐在小床边,一副摩拳擦掌随时准备上位的架势:“你累了那么久, 去旁边歇歇吧,孩子我帮你看。”

容冲,看孩子?赵沉茜无法想象这个画面,但他摇头晃脑做鬼脸,将光珠逗得咯咯直笑,还真有几分父亲的模样。

赵沉茜看了好一会,很突兀地想到,如果当年容家没有出事,如果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现在,他们是不是也有孩子了?

他自己就一团孩子气,陪孩子玩莫名很和谐。以容家的家风,他应当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那她呢,她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娘亲吗?

赵沉茜想完,自己都觉得她疯了。她被水泡坏了脑子吗,到底在想什么?她和他的婚约只是一场长辈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她还真想和容冲共度一生吗?

并非容家恰巧撞在婚礼前出事,而是容家功高盖主,昭孝帝对他们家已有猜忌。容家绍圣十五年不出事,迟早也会在绍圣十六年、十七年被查出通敌叛国。

从她投胎成昭孝帝的女儿,而他是容家的儿子开始,就注定他们不会有善终。

赵沉茜敛眸,撇去那些不着调的幻想,不为所动赶客:“你到底想做什么?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你快走。”

容冲心里叹息,多熟悉的话,在他还是镇国将军府小郎君,她还是大公主时,他每一次溜进宫里找她,她都这样赶他走,连说辞都差不多。容冲忽然起身,按着她在榻边坐下,说:“现在不是还没被人看到吗?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享受当下,等被人看到了再说。”

赵沉茜被按着坐下,一瞬间恍惚。这个回答实在很容冲,他总是劝她享受当下,莫管明朝,赵沉茜嫌弃他幼稚冲动,两人为此吵过好几回。赵沉茜一直想着等忙完了再享乐,然而在宫里时要忙夺嫡,夺嫡成功后要忙掌权,等她完全掌控前朝后宫,又要忙新政。

一眨眼,十年已过。她从未停下来过,那个被她拒绝了无数次,原本打算等闲下来就去赴约的少年,也彻底不见了。

赵沉茜定了定神,眼前依然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期许地看着他。赵沉茜突然不想管那些理智但扫兴的话了,大家都套着陌生人的皮,顾忌那么多做什么。汴京宫城里她被条条框框束缚,如今都死过一次,在幻境里,还要被所谓规则束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