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坠欢 赵沉茜萧惊鸿 3252 字 7个月前

女官支吾:“我也不知。殿下既然吩咐了,自有她的道理。萧虞侯,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女官下了逐客令,萧惊鸿只能不情不愿出府。但他留了个心眼,出门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绕了个弯,在女官关门后又回到府邸。

他抬头望了眼正门上方铁画银钩的“福庆公主府”匾额,问不远处摆摊的老人:“你在这里做生意多久了?”

老人眯着眼,道:“说不清,应当有十来年了吧。”

“那你可知,八年前,这座府邸叫什么名字?”

“嚯,这你可就问对人了。”老人打起精神,讲古道,“八年前,现在那位福庆长公主还没有得势,这里啊,乃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将军府。可惜后来容家犯了事,家族一下子败了,府邸也被朝廷抄家,收归国库。后来福庆公主和云中城少主卫景云婚事在即,这座府邸修葺后,赐给福庆公主做公主府。没承想婚没结成,她白落了套宅子,一直居住至今。”

萧惊鸿心惊,这里竟本是镇国将军府!罪臣府邸抄没后赐给皇亲国戚并不罕见,但汴京里那么多空宅子,赵沉茜为什么偏偏选中这里?

谢徽一直不肯搬入公主府,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那张赊账条是八年前的,而赵沉茜是七年前出宫建府,掌柜按照上面的地址送到这里,那就说明,那张账单真正的债主其实是镇国将军府。再结合赵沉茜不同寻常的表现,萧惊鸿几乎可以断定,那张赊账条,是容冲留下来的。

容冲。这是今日,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萧惊鸿骤然沉默。

前镇国将军府,现福庆公主府里,容冲屈膝靠在树上,十分难受。

这里曾经是他家,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躲过侍卫易如反掌。他就这样轻轻松松闯到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赵沉茜的寝殿外,然后听到了女官和赵沉茜的对话。

他慢慢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他初见赵沉茜时,就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很好看,可惜他没保护好她,两人被大妖困住,还害得她丢了一只耳铛。脱困后,他暗搓搓询问她的住址,其实是想知道以后去哪里寻她。她告诉他后,他高兴地挨家挨户找结果一个沾边的都没找到。

他过了一个月才回过味来,他好像,被她骗了。

平生第一次动心就遭遇如此下场,容冲颇为受挫。父兄还催着他和皇室联姻,他实在烦透了,能躲则躲,但除夕委实躲不过去,他被大哥押着进宫,相看皇帝的女儿,也被皇帝的女儿相看。

他走入宫殿,向皇帝、刘婉容问好,侧面立着一座屏风,后面暗香阵阵,人影浮动。容冲知道金枝玉叶就在后面,他原本很抗拒这种事情,但那天,在他迈入宫殿那一刹那,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

她在后面。

这个小骗子,骗得他好苦,原来她就是他要联姻的皇家公主。

后面的事情自然不用说,他像嗅到肉味的狗,兴奋地绕着她转,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她再也没法甩开他了。他并没有忘记对她的承诺,那可是他想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他满汴京找,终于在两年后,在一家偏僻的首饰店里,看到了和她那日丢失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紫玉耳铛。

因为事发突然,他没带够钱,只能写欠条赊账。这对当年的容冲来说不值一提,他花钱如流水,经常一掷千金,却又懒得带钱,往往随便签个名字,就让人去镇国将军府支。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容家会取不出钱来,也没有想过,他和她竟然止步于此。

容家巨变,爹、娘、二哥的死讯一个接一个传来,他没有机会将礼物送给她。想来掌柜原本打算下个月去支账,汴京的规矩,一般都是一个月清算一次,撵得太紧会得罪贵客。没想到第二个月容家就倒了,掌柜拿不到钱,只能再等。等着等着就忘了,等他再想起来,已经是八年以后,他不甘心自认倒霉,便试着将账单送到了镇国将军府旧址,如今的福庆公主府。

容冲单手撑住眼睛,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下。

太丢人了。哪怕给昔日旧友、容家亲故都可以,他总会想办法把钱补上,为何偏偏是她!

第11章 替身

容冲在树上自暴自弃,这时候他十分庆幸戴了面罩,没人能看到他的脸。

屋里的光亮熄灭,声音渐渐平息,偌大的府邸仿佛只剩下风声。容冲靠在树上,望着夜色中的汴京,难得感受到一阵祥和平静。

自从容家覆灭后,这些普通人司空见惯的消遣已离他太远了。他每每静下来,耳边都会听到刀剑入肉、鲜血迸溅的声音,无数人在喊冤、喊痛。这种时候容冲会猛地从梦中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只能对着黑暗,一遍又一遍练剑。

像今夜这样纯粹欣赏夜色,是八年来唯一一次。

容冲慢慢打量脚下。这里是太祖赐给容家在京城的住宅,他在白玉京长大,只有重大节庆会随着父母回汴京,对这座府邸的记忆并不深刻。直到十五岁那年他奉旨捉妖,就此留在汴梁,在这里住了两年。这座将军府见证了他最轻狂的少年岁月,而他的年少,哪哪都能窥到赵沉茜的影子。

容冲几乎都能勾勒出来,他在那棵歪脖子树下练剑时,忽然走神想到她,剑歪了几寸,树被砍下来一大段,歪得更厉害了;他在庭院的紫藤架下为她刻风铃,突然注意到一束紫藤花开得极好,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个颜色,兴冲冲摘了花去找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像最忠实的日记本,哪怕主人公早已物是人非,它们依然一丝不苟记录着曾经的欢喜和热烈。

而现在,这里成了福庆公主府,她起居的地方。说来命运真是可笑,他还住在这里时,每天挖空脑袋想找什么借口能邀请她来家里,最好只有她一个人,他都想好了要带她去看哪些地方。可惜他一直没想出理由,反而在容家倒台后,她搬入了这里,他想分享给她的那些景色,她由其他人陪着看到了。

这样看容冲才发现,将军府没怎么变,他少年时常待的地方,几乎还保留着原样。

背后光影寂寂,暗香清浅,她正在一窗之隔的地方睡觉,面前一轮孤月,皎皎千里,美得不似人间。容冲骤然生出种空茫茫的感觉,好像那生不如死的八年都是错觉,其实容家没出事,父母、兄长都安在,她如期嫁给了他,现在正在屋里睡觉,他在庭院里练完剑后,就一个人跳上树看月亮。

容冲盯着那一轮圣洁柔和的玉盘,几乎都要相信了,但寒风吹过,他无意碰到怀中冰冷坚硬的剑鞘,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

人死不能复生,时光如奔腾的河流,一去不回头。

容冲低低叹了口气,知道缅怀往昔要有尽,人终究要活在现实中。他轻轻起身,打算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今夜除了他自己和天上明月,再不会有人知道他来过。

但在他跃下树梢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不甘心攫住了他。他像中邪了一样,满脑子盘桓着一个念头。

再看她最后一眼。这次一别,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相见。或许苏昭蜚说得对,他早就该放下无谓的清高,做一个成年人,接受现实了。

他可能要接受第二次联姻,去娶董洪昌的女儿了。

他叛逆了大半辈子,父母给他安排的锦绣前程他不走,兄长耳提面命的谦卑中庸他不学,他一直笃信人生在世,就要做喜欢的事,娶喜欢的人。后来他才知道,能一直做自己,是一件多么幸运且奢侈的事情。

他无法再坚持下去了。成为一个平庸的中年人之前,再让他叛逆最后一次吧。

容冲跃下树,却没有落在墙上,而是落在她的窗外,轻得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惊动。公主安卧的寝殿自然布满了禁制,但幸好都是他教给她的,容冲施展穿墙术,绕开禁制,无声出现在房内。

帷幔垂地,宛如青烟,一股独属于女子的幽香似有似无浮动。容冲看着帷幔后的人影,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前不得,退不去。

家族教给他的礼数到底还刻在骨髓里,容冲克制地移开视线,虽然他夜闯香闺的行为也没有很守礼。他刻意转开眼睛后,自然而然留意到梳妆台。

上面放着一张纸条,纸面泛黄,都有些酥软了。

容冲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他来得晚,只听到赵沉茜和女官的对话,他光听着就很尴尬了,现在还要被物证当面羞辱一遍。容冲上前,下意识想消灭他的丑事。

但他展开赊账条看了眼,被上面一长串金额惊吓到。他年轻时这么能花钱吗?容家鼎盛时,钱财乃身外之物,眼高于顶的容小公子从不会在意一件礼物要多少钱,但对于现在的容冲来说,这个数额过于大了。

容冲手指一动,勾出一枚香囊。这个香囊已经褪色,边缘几乎磨出毛边,可见主人从不离身。容冲小心翼翼解开香囊,里面正是一对莹润生辉的紫玉耳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