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坠欢 赵沉茜萧惊鸿 3818 字 7个月前

韩守述在太学学生中威望甚高,他已经煽动起人心,等上元假结束后,就会上书要求她放权,还政天子。她能压下一次两次,但激发起来的舆论不会平息,这个口子一开,所有人都会攻讦她专权,新政将再难推行下去。

她已经坚持了那么久,绝不能半途而废。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韩守述上书之前,不让他开口。

韩守述等人在朝堂上斗不过她,就从道德上攻击她不守妇道、不孝公婆云云,赵沉茜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道德上彻底毁灭他。

皇城司的探子无孔不入,捏着全朝官员的把柄,而韩守述的把柄,就是养狐仙,替自己转官运。

这其实不是很严重的罪名,大燕朝求仙拜佛之风盛行,谁家不在神佛前求财、求官、求子孙满堂。然而人人都求,那就相当于人人都没有,韩守述嫌捐香火太慢,不知从哪里请了只狐仙,以自身精血供奉,换狐仙保佑他仕途顺畅,官运亨通。

所谓狐仙,其实是修炼成精的狐狸妖,因为有求必应,在民间屡禁不止。但是,人的运气不会凭空多出来,韩守述的官运好了,必然有人的运气少了。

人的气运发自紫府,勾连五脏,运尽了,人也就死了。韩守述近些年事事顺心,连连升官,并不是狐仙神通广大,而是狐妖吃了韩守述的供奉后,偷偷将别人的气运窃走,转移到了韩家。狐妖的偷窃对象,就是太学学子。

毕竟太学是大燕朝最高学府,里面都是各省道送来的精英,朝廷未来的官员储备,这么多学生加起来,气运可不是一笔小数字。狐妖也知道不能逮着一个人薅,这里偷点那里偷点,平摊后并不明显。

想来韩守述也心知肚明,所以借着太学教授的身份,给狐妖大开方便之门。要不然,书院有孔圣人的神像镇守,天然排斥妖邪狐媚,没人引路,狐妖绝对进不去。

偷学生的运旺自己的官,这件事情爆出去,足够让韩守述斯文扫地。但是,这个罪名还是不够重。毕竟窃运之说玄之又玄,没有证据,那群傻学生不会信的。

于是,赵沉茜想到一个一劳永逸之计。

她让萧惊鸿在太学里放下诱饵,狐妖嗅到强烈的灵气气息,馋的受不了,主动从韩守述家跑出来。然而诱饵上掺了让狐妖现形的药,狐妖吞食灵物后妖力不稳,当众现出狐形,惊动了太学学生。赵沉茜“正好”在太学旁边观灯,她身上的香囊里装着药引,狐妖会循着味道将她抓住。

韩守述身为读书人却养狐仙,在太学里引发骚乱,甚至还挟持了当朝公主,这个罪名,就一下子无法收拾了。

她下午就在和萧惊鸿敲定钓狐行动的细节。她本打算从谢家吃完饭后,沿路散步消食,“恰巧”走到太学附近,没想到谢老太爷非要让她和谢徽一起观灯,赵沉茜只好先甩掉谢徽,自己再单独行动。

先前在太学门口,赵沉茜亲眼看到谢徽奋不顾身去救薛月霏,而她却独自一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挟持。她并不觉得难过,只是忽然有些落寞,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了?

她是摄政长公主,人人皆知她阴险狠毒,心机深沉,众人下意识的反应都是防备被她暗算,而不是保护她。母亲,弟弟,臣子,属下,每个人理所应当地将难题抛给她,笃定她一定会解决,末了还要说一句,最毒妇人心。

但赵沉茜的落寞只持续了一息,马上就被理智覆过。她只需要让百姓看到她被韩守述的狐妖挟持即可,没打算以身犯险,所以她原本计划由安排好的学生喊出她的身份后,萧惊鸿等人就出场,当街缉拿狐妖。没想到狐妖将她掳走,她只能随机应变,后面坠楼、遇险、险些被狐妖附身,都是意外。

不过,只要结果是对的,过程无关紧要。狐妖最终还是伏法了,萧惊鸿将狐妖带回去审问,很快,狐妖就会“招供”韩守述。今夜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无数百姓、学生都看到了她被狐妖抓走,等最后揭露这只妖怪是韩守述养的,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韩守述身败名裂,还有什么脸面弹劾她,御史台以及太学势必会安静好一段时间。

她终究拿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受些区区皮外伤,根本不重要。

谢徽看到她还是那副坚定漠然的模样,显然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体内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怒极,口不择言道:“赵沉茜,是不是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你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放弃?”

曾经她利用感情,容冲、卫景云包括他,都是她的工具,谢徽可以忍。但是现在,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利用。

赵沉茜手指紧了紧,从结果而言,这样说也没错,她不闪不避看向谢徽,目光硬得像冰,尖锐冷漠,不可摧折:“是。”

谢徽定定望着她,竟然被气笑了。他连连点头,后退一步,道:“好,是我自作多情,自取其辱。臣提前恭贺殿下,得偿所愿。”

说完,谢徽扭头走了。谢家侍从守在后面,看到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大郎君?”

他们印象中的大郎君永远光风霁月,气定神闲,从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谢徽脸色冰冷,眼睛被火烧得晶亮,用仅剩的理智说:“不用跟着,我自己回谢家,你们护送长公主回府上药。”

月亮不知不觉爬上高楼,夜风吹过,满城佛铃悠悠作响,瓦片上一道黑影一掠而过,轻得仿佛月影徘徊。

包厢里,一个黑衣人翻过栏杆,轻飘飘落地。苏昭蜚回头看到他,嗤了声,讽道:“出去买盏灯,需要这么久?”

黑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双明亮惊人的眸子:“我走这段时间,没事发生吧?”

“有,还是天大的事。”苏昭蜚没好气道,“有一个傻子明明自身难保,却偏要逞英雄,学人家英雄救美。更可笑的是,他放着没有任何特征的凡刃不用,非要施展自己的独门内功,好像就怕别人认不出他。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第9章 容冲

黑衣人对好友的控诉置若罔闻,他摘下面罩,长长呼了口气:“憋死我了。”

苏昭蜚见他竟然还装听不到,愤怒地站起身:“别回避话题。容冲,是你说在汴京要一切小心,决不能引人注目,但刚才也是你主动去救人,不惜暴露在朝廷面前。她是风光无二的长公主,不知道有多少人替她鞍前马后,她就算摔下去也根本不会有事,用得着你救吗?你不如多可怜可怜你自己。”

黑衣人正是传说中不知所踪的朝廷头号通缉犯镇国将军府幼子容冲,当年容家叛国案中唯一逃出去的人,也曾是摄政长公主赵沉茜的第一任驸马。

他长了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骨相英挺,兼之从小习武,身材颀长劲瘦,肩宽腿长,显得英气勃勃。他的黑眼仁天生比别人大一些,睫毛浓且密,一双眼睛看着灿若朗星,明亮有神,十分抓人。

苏昭蜚印象中那双眼睛总是神采奕奕,精力十足,似乎天底下有无穷无尽的快活事等着他去发掘。即使对战时,他的眼睛里也浸润着笑意,仿佛摆在他面前的不是输赢,而是一场游戏,他发自内心期待这次对手会使出什么招数。

他在享受对战,而不是将其视为一场比试。因此,他能一直保持对武学的热爱和自信,结果自然是他永远都能胜利,永远都是第一个学会新招数的人,反过来又助长了他的快乐和自信。

曾经苏昭蜚很嫉妒他的快乐,有这样一位天才做朋友,绝对不是一项美好的体验。苏昭蜚在他手下受挫狠了时,也曾恨恨地想,容冲什么时候能感受下无能为力的感觉呢?什么时候他能知道,许多事,不是努力了就该有收获。

没想到一语成谶,八年前,容家一夕坍塌,容冲的父母尸骨无存,二哥惨死沙场,大哥下落不明,所有亲人都死了,却还要被扣上叛国的帽子,而他深爱的未婚妻,毫无留恋,立马另嫁他人。

苏昭蜚冒死闯入汴京,将他从炼妖狱中救出来时,发现他眼中的光一下子熄灭了。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在现实的逼迫下一夜成长,但苏昭蜚看着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并不觉得高兴。

他宁愿他永远不知世事疾苦,永远笃信人定胜天。

容冲的眼仁又圆又黑,笑着时感染力十足,不笑时,也显得霜剑逼人。苏昭蜚看着他垂眸不语的样子,知道他见了故人,心情不好,不忍心再戳他的痛处,叹了声道:“罢了,随你去。反正我话撂在这里,如果一会朝廷官兵过来抓你,我们各跑各的,我可不会去救你。”

容冲睫毛下敛,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握惯了刀剑,那股坚硬早已刻入骨髓,但刚刚,他握到了一截柔软纤细的腰肢。她的触感和刀剑截然不同,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摆除指尖那股异样感。

实在是,很久不见。她美貌更甚往昔,可见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连驸马都换了两个,自然过得很好。容冲握紧手指,用力驱散那股异样感,语气坚定,不知道说给谁听:“我知道。如果她派兵来围剿我,我绝不会手软。”

苏昭蜚冷笑了一声,讽刺之意昭然。他忽然肃容,郑重望着容冲道:“容冲,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是,已经八年了,你什么时候能走出来?”

“我没有。”容冲有些不高兴,再一次重申,“我早就走出来了。”

“呵。”苏昭蜚轻嗤,毫不留情道,“你如果走出来了,那这些年为什么不接触其他女子,为什么从不让人在你面前提卫景云、谢徽?我知道你忌讳这两个名字,但我偏偏要说,他们都是福庆的驸马,和你一样三书六礼,昭告天下,差点走到了拜堂……哦不,谢徽已经拜堂了,现在他才是福庆正经相公。她完全没有留恋你,已经往前走了那么多,你何苦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过往里呢?”

容冲深深沉默了,他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绷出青紫色的经脉。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不爱她。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是他在强求。曾经他觉得烈女怕缠郎,冰块总有捂化的一天,所以死缠烂打一样对她好。可是,不爱就是不爱,就像他喜欢赵沉茜一样,不需要理由。

苏昭蜚看着容冲这个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他长叹一声,走过来重重拍了拍容冲肩膀,无声地安慰他。末了,苏昭蜚很认真地说:“容冲,你该向前看了。等这次事毕,董洪昌提的事,你考虑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