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说实在的,来了新官紧盯着下边的,这几日县衙里确实没人来拍门收税了,从前呐,可是过桥都得收钱的!”
他们聊得热闹,唐笙垂首同佝偻着的老妇人说话。
“田里麦苗长势喜人,不日便要丰收了,到时候就会好过很多了吧?”唐笙瞧着妇人一直凝望着的那片土地,问道。
“那是租的张老太爷家的,交了租,还清了债,到手的也不知能吃几日。”老妇人叹气,“能过一日便是一日吧。”
唐笙凝神:“你们一点土地也没有么?”
听着摇头,唐笙喉头滑动,心头一阵酸涩。
说话间,耳畔传来敲锣打鼓声,最初唐笙还以为自己是幻听,后来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一处,她定睛去瞧见,果然瞧见了接亲的队伍。
“这是张老爷的第九房了吧?”好事者竖起小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那老匹夫一把年纪了,能成事吗?”
语毕,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他可是大地主,我要是有他那么多田地,就是养十九房也不为过哇!”
“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个几斤几两――”
“不过那刘三家的女儿嫁了他,后半辈子也算衣食无忧了。”
“妾室而已,抬进房不就完了,何必如此张扬?”
“张扬给人瞧啊,你驴脑啊。反正钱多了没处去,给咱们瞧瞧什么叫排场。”
“可不是,他家喂狗都用细粮哩。见人来还多添些肉汤!”
“刘三嫁这个女儿,少说也得了三十两银子!三十两啊!”
“这样好的福气,刘三家的闺女还闹着要绝食,真是不知好歹。换做是我,早就颠颠送上门了!”
“你若是个女的,生得也是歪瓜裂枣,谁瞧得上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
唐笙静静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队伍绕过田垄,往大路上来,唐笙回神时,檐下的农户早早就围了上去,争抢那领头的仪倌散下的零嘴小食。
那一把炒米糖将方才还笑容和乐的农户变为了争食的恶狗,仪倌间隔着抛洒,乐此不疲。
老头和妇人腿脚不便,便没上前争抢。
不知为何,唐笙在一片哄闹中,听到了尖细的哭声。
她问向身旁人,老妪只是摇头,说自个听不太清。唐笙的属官倒是点头,说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镇婴塔传来的罢。”抢着米糖的胡老三炫耀似的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旁人应道:“不过新律出来了,丢婴儿的少了好些,这是谁啊,敢白日丢?”
“王家不是刚得了女婴,这都第五个了,吃不上饭了。瞧见你们这些过路的客商,故意丢给你们听呢。”胡老三说得含混,米糖喷出点碎屑漂浮半空,他忙用手挡住,生怕漏掉一点。
“话也不能说得那样满,万一不是呢?”
寥寥数语,压得唐笙喝不下水了。
她搁下破了口的水碗,碗底压着张折叠好的银票,这才起身。
“多有叨扰。”唐笙朝老妪行礼,领着随从离去。
她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过来时匆匆瞧见的小塔的方向前行。
唐笙原先将小塔当作了供奉仙灵,祈祷丰收,庇佑百姓不遭灾疫的小庙,从未联想到,这小小一座塔,竟饱含着如此深重的恶念。
镇婴――婴儿本是极其脆弱需要呵护的一类人,何必要镇呢?
取这个“镇”字,无非是将被人害死的婴儿也当作了恶灵。但真正恶的,又是谁呢。
随从里有当地官差,同唐笙讲起了这镇婴塔的来历。
起初这塔只有有坟包大小,尸首积累多了,便有婴儿能爬出来了。这塔便越建越高,到后来为了避免瘴气有新建了焚化炉。
“都是女婴么。”唐笙脑海里浮现了烈火燃烧的血腥画面,轻叹息,打断了官差的话。
“也不全是,还有些天生残障的。”官差道,“死的婴孩多了,此地便有些……怪异了。”
临近镇婴塔,官差说话内敛了许多:“说是夜里总能听得啼哭,路上飘着孩童。乡绅出钱做了法事,超度了亡灵,这才好转了许多。”
斑驳的石塔布满烈火灼烧的黑痕,不过一个成人的高度而已,马背上的唐笙甚至需要俯瞰它,可它确确实实成了许多孩童无法攀出的樊笼。
尖细的哭声显出了沙哑,塔边被褥包裹着的婴儿哭得力竭,音调断断续续的。
田垄窄小马匹难行,唐笙下马,正欲走去,却被身后人叫住了。
“唐大人,此处实在不宜久留!”
刺鼻的焚烧味并未逼退她。
唐笙步伐坚定,头也不回道:“哪来什么鬼呢,不过是人心作祟。最可怖的,不是弃婴者么。”
“大人,您瞧那边――”
属官匆忙翻身下马,指了指她们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