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看了看维桢面前的杯子迟疑起来。
沈飞淡声道:“她最近不能饮酒,倒杯茶水就成。”
话音刚落,对面的艾萨克已站起来微笑着接口:“正好我这里得了点贡赋的雪霜黄,童小姐尝尝能不能入口?”
雪霜黄茶叶产于联邦边缘星里斯敦星,当着沈飞蒋晗熙两个联邦顶级豪族子弟的面,艾萨克口口声声谈贡赋,不能不让人佩服他的胆量和个性。
茶很快就泡好捧上来。汤色金黄清澈,茶汤贴茶杯边沿有一道金圈,颜色金黄透亮,浑厚如有实质,视觉清丽之极,却亮却透,一如女子的黛眉水眼;茶叶形状细长,间杂金色毫尖,叶底慢慢舒展后,芽尖鲜活,秀挺亮丽;茶香随着热气四溢,清爽醇厚,似花似蜜似果,甘甜悠长,沁人心脾,当真是香浓夺兰露,色软欺秋菊。
雪霜黄进入市场的时日尚短,在座之人大多不好茶道。然而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都是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样品质的茶叶可遇不可求,一斤半斤便动辄千金。
维桢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茶水上面,一双杏眼明仁正聚精会神地端量着手上造型别致的白瓷杯子:胎骨细柔坚致,瓷质致密,胎釉纯白,仿佛浑然一体;洁润滑腻,如脂似玉,整体晶莹剔透,毫无瑕疵;杯体在光线照耀下,可映见指影,边缘雕饰的龙鳞、鹤羽丝毛毕现。她拿小尾指轻轻一叩,声音清悦悠扬,犹如敲击金属,铿然作响,不禁喃喃道:“似定器无开片,若乳白之滑腻,宛如象牙光色,如绢细水莹厚……古人诚不欺我。”她心驰神往地问艾萨克,“请问这个是古华夏的德化白瓷么?明代还是清代的?”
艾萨克赞道:“这是我收藏的一套六个明代德化‘象牙白’红糯米胎牡丹杯。童小姐果然独具慧眼。”
沈飞揭了揭眼皮,“嗤”的笑了一声,知道维桢好茶,钟情古华夏旧瓷器,他斜睨了一眼蒋晗熙。皮厚如墙的蒋公子慢悠悠地啜着酒,但笑不语还不兴他借花献佛么。哎,真想抱抱自己的心肝,偏那心肝小宝贝儿一晚上就没怎么正眼看过来。蒋晗熙苦笑,果真如沈飞所言,就是个冷心肠的冤家。
维桢羞涩道:“您太过奖了。因为沈飞家里有一只明代的德化狻猊耳夔龙纹糯米胎三足香炉,我见这杯子与那个风格相似,就多嘴问一句而已。”
沈飞摸了摸她乌亮的长发,柔声道:“那就是专门拍回来给桢桢玩儿的。不然我无缘无故买块没用的泥巴回家干什么。”
维桢咽下嘴里的茶汤,轻声道:“无功不受禄。放在你那里我时常观赏一番就可以了,没必要据为己有的。”
沈飞故作无奈地对艾萨克道:“你瞧瞧我家这孩子,一身臭脾气,视钱财如粪土,连我的东西她都不肯收。你说愁人不愁人?”
艾萨克哈哈一笑:“孩子不肯收是他们知礼懂事。我们瞧着自家孩子喜欢什么,挖空心思给他们寻了来,孩子们又不是铁石心肠,见到了心里自然感念,往后必定更加听话精乖,百般依顺。”
沈飞睃一眼无动于衷地默默品茶的维桢,倘若她真肯对自己顺从些,别说一套茶具,一万套他都给她弄了来,就怕这臭丫头是个油盐不进的。
沈飞与艾萨克二人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周围的都是人精,恍若未觉地自顾着继续喝酒吃菜,长谈阔论。
蒋晗熙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见萨缪尔面色惨淡地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往下灌,眼内水光灧潋,嘴角颓然下撇,很有几分可怜之态,便徐徐道:“小酌怡情,大酌伤身,悠着点喝。”
萨缪尔委屈道:“你不是不管我了么?”
蒋晗熙淡淡道:“你自己说,我许你的哪一件没有做到?”
确实都做到了。萨缪尔觉得这大半年来是他一生之中过得最畅怀快意的日子。在片场里,连如日中天的男女主角都得避让他几分;艾萨克对谁都不假辞色,唯独在他出错时只是意思意思地斥责几句,从不曾破口大骂;去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敬着,鲜花遍地,吐气扬眉。这样华衣美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他希望能一直过下去。萨缪尔长得不错,却自问远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蒋晗熙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美人不能够?却对他青眼有加,有求必应。他被宠得忘乎所以,不免存了点痴念:也许蒋晗熙对他是有一点半点真心的,才愿意这样纵着他。直到今天见到那个真正一笑倾城的美人,记起午夜梦回时蒋晗熙那一声声情难自禁的“zhen ? zhen”,才明白自己所依持所迷恋的一切,都是偷来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回原形,重新落到尘土中去。
萨缪尔登时色若死灰。
蒋晗熙又道:“只要你别存了些不必要的痴心妄想,我们还是能再处一段时日的。我保证就算我俩分开,你照样能走红,这样还不够么?”
“够了,我是不应该奢求更多的了。”萨缪尔讷讷道,仿佛是如释重负,心底却有种无法纾解的失落惆怅,像是心脏被谁一把捏住,有种濒临窒息的闷疼。
蒋晗熙笑容寡漠:“世事岂能尽如你意?你瞧,就算是我,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别想太多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得过且过罢。”
0069 第六十八章 “心肝宝贝儿,可想死我了。”
萨缪尔出了一会儿神。跟在蒋晗熙身旁一段时日,深知他并非明面上那副君子如玉的模样,最是面热心冷不过。能长久待在他身侧伺候之人,即便是斟茶倒水的仆从,也得比寻常人多长百十个心眼子。今日肯如此应付自己几句,已算是给足了面子。
他不敢再弄性,重新收拾起心情,勉强一笑道:“您是花钱的大爷,自然万事任凭您调停。”
见他识时务,蒋晗熙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拔高了声量道:“去大堂把你们阿梅利亚大导演的心尖儿叫回来吧,菜都快凉了。”
艾萨克正与一名制片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闻言棱角冷硬的脸上刹那间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改变,那种变化转瞬即逝,快得让人觉得刚才在他脸上捕捉到的猛虎嗅蔷薇般的温柔细腻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去吧去吧。她不肯回来也别勉强,等会儿我亲自去请。”艾萨克的语调不自觉地轻缓了几分,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萨缪尔点点头走出包房。
沈飞饶有兴致地问蒋晗熙:“艾萨克风流成性,什么时候多了个心尖儿的?”
“也就是这阵子吧。方才艾萨克一时忘形强灌人家酒喝,那女孩子扬手给了他一耳光就跑出去了。艾萨克跟出去哄了半天,垂头丧气地回来说他那心肝肉要在大堂里听钢琴演奏。”
沈飞失笑:“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性子够烈的。艾萨克向来是一副翻脸无情的霸王脾气,这样当面打脸的事都能忍下?看来果然是心头好没错,难怪今天他的三宫六院都没了踪影。”
蒋晗熙眸光微转:“委实是个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美人儿。”手指敲着桌面,一字一顿道,“宋家那朵名花。”
“我艹!”沈飞微微侧目:“宋承宣一落马,我就琢磨着谁会得了那冰雪美人去。多米尼克和韩弗理几个对宋禾早就垂涎三尺了,苦无门路而已。没想到最终被艾萨克这个天外来客摘下了这朵天山雪莲。”他懒散一哂,“他也的确有这个手段,艳福不浅啊。”
宋承宣早在两年前就与妻子离异,并将前妻和爱女送到克蔺贡帝国定居。
宋禾的容貌自然无法与维桢相比,沈飞对那类型的美人兴趣也不大,却不得不承认那种清洌孤傲,仿佛高不可攀的气质很能撩拨男人的征服心和占有欲。
蒋晗熙的目光掠过维桢出水芙蓉似的侧脸,暧昧不明道:“这世上谁的艳福比得上你沈二少啊?”
沈飞狂妄一笑。他确实有不可一世的资本。
他闷了口酒,悠悠问道,“那你呢,晗熙,也觉得这是天大的艳福?”
蒋晗熙半点不避地直视他,轻声道:“这个世上,难道有哪个女孩或男孩的容色能与桢桢相提并论么?”
“不可能。”沈飞呓语般道。
维桢对这种人人戴着几层面具,每句话都七拐八弯的场合永远适应不过来,正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玩着自己的手。她已经神游天外,沈飞和蒋晗熙的对话压根就没听进耳内去。
沈飞的视线由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她,执起十只玉笋芽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过去,“桢桢,你不是艾萨克的粉丝么?怎么不过去跟人家说说话?”
“不了,没什么好说的,都拿到签名啦。”维桢蔫蔫道。
沈飞抬起她的脸试探着问:“桢桢,你老实说,是不是觉得艾萨克长得不够好看,觉得失望了?”
维桢俏脸一红,压低了声音道:“五官其实还算经看,身材也很挺拔,盘靓条顺的么。可是皮肤怎么黑成这样呢,跟头大黑熊似的。明明在杂志和星网上看挺白的呀,他那时候是不是涂了好多粉底啊?”
沈飞一愕,嘴巴慢慢张圆,突然一捶桌子捧腹大笑起来,搂着维桢直笑得浑身乱战、前仰后翻。所有人的注意力‘刷’地全部集中到二人身上。
蒋晗熙诧异地笑着问沈飞:“什么事这么好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来让大伙儿也高兴一下。”目光温柔如水般投注在有点紧张无措的维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