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1)

堕久并没有把方瑾儒带进什么深山老林修炼,他们一同去了波士顿周边的一个小镇居住,一住就是六年。沈飞苦恼于维桢不愿受任何拘束,觉得倘若有一天她生出了一对翅膀,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振翅而去,任凭谁也留不下。而维桢的母亲方瑾儒,在她的前生,曾经真的有过这种插翅高飞的机会,然后因着她的一念之差,终究与她梦寐以求,逍遥自由的生活失之交臂,抱憾终身。

这天她一大早到波士顿某所大型图书馆翻看一部罕见的古籍,将需要的内容全部抄下来后已经是中午,就到附近的咖啡馆用餐。

她安闲自在地喝着咖啡,倒咖啡的侍应生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第五次询问她需不需要续上。方瑾儒不禁莞然一笑,那个二十出头的男生一张轮廓深邃的脸登时红得像是直接将颜料涂上去一样。

方瑾儒轻咳一声,暗忖道白种人的情绪变化可真直观,便将目光投向落地玻璃外面的街道。

马路对面,原以为永远不会再相见的少年那孤拔劲悍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其实现在已经是男人了,闵西廷今年二十一岁,看上去却成熟内敛,远远超出他的年龄,一身笔挺的黑檀棕色丝绒西装,平静的脸上有种瘆人的阴狠。

到底是顶级豪门世家的公子,那种睥睨的气质仿佛是天生而成。虽然是唯一爱过的男人,方瑾儒心中已掀不起一丝波澜,不过怅然地轻叹一声。

闵西廷似有所感般将目光往这边一瞥,然后直直地钉在方瑾儒身上。那一刹那,他的眼神是如此凌厉可怕,以致方瑾儒手足都生出了寒意,见他横穿马路往这边疾步而来,方瑾儒的第一反应是拔腿而逃,下一刻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灿若流光的眼眸圆睁,四肢百骸皆以一种可见的频率震栗起来。

一辆黑色跑车追风逐电袭来,闵西廷高大的身躯被撞得径直飞出十几米之外。

这一刻在方瑾儒眼里被无限地拉长,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动心怵目,泪水淌满了她惊恐万状的脸庞。

那个男人的视线由始至终都投注在她脸上,直至他重重地跌回地上,浓稠的血水从身下漫延开来,他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在他眼里,这天地之间万物皆空,唯有一个方瑾儒。

方瑾儒全身的血液似乎已全部褪净,手足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如果他不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应该能注意到那辆车,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躲不开。她记得早在几年前,闵西廷从拔枪、射击到收枪连一秒都用不了。

以方瑾儒百年难遇的资质和她清净少欲的灵性,假以时日,必定能够超脱生死轮回,不再受世俗的一切拘束。这些本是她穷尽一生都想得到的东西,却又亲手放弃了方瑾儒相遇闵西廷,何尝不是一场在劫难逃。

作者的话:

对不起啊,今天好忙好忙,都没时间登录,更新晚了。黑色星期五,大家懂的啦。也没有时间查看和回复大家的评论,不过其实我的回应都挺没营养的,不回也罢,哈哈。

不过我特别特别喜欢看见大家的留言,如果有时间的话,写几句,我挺高兴的。

周末快乐!

0122 第一百二十一章 热烈的爱恋,偏激的报复,穿梭时空的肆意,插手天命的狂妄,以及最后那样深沉的绝望……

方瑾儒本质上就是一个非常寡情凉薄的女子,由她只凭着堕久的一席话,就抛下热恋中的情人和血浓于水的父母去追求她梦想中极致的逍遥人生已可见一斑。

经过六年的修身养性,她对人世间的贪嗔痴慢疑已逐渐斩断。

然而在闵西廷丧命的那一刻,对于自由与永生的向往;堕久多次严厉地强调,在超脱天道的掌控之前,只能作为一名冷眼旁观的旅人游走在时空里,绝对不可以干涉任何人命数的警告,俱如冬日里呼出的一口热气,慢慢冷却,然后弥散在空气中。数年前首次陷入爱河那种单纯而甜蜜的悸动,那个曾经不顾一切地爱过的少年眼内羞涩而动人的笑意,便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她握紧手中那只咖啡杯疯了似的冲出去。

方瑾儒赶回居住的地方,房子里空无一人。近年来堕久已很少留在这里,他们经常一年半载都不能见上一面,说上半句话,在修行的大道上,二人形同路人,互不干扰。

方瑾儒关上门走进自己的房间,双手握住咖啡杯,盘膝而坐。她的修为日深,不过短短数秒钟已依从自己的心意回到了刚踏入咖啡馆那一刻。

她一径走到那名倒咖啡的侍应生面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将一方刺绣折枝豆绿牡丹的白色丝绢递给他,丝绢右下角绣了一只细若蚊蝇的“瑾”字,“请把这方绢子交给路对面那名穿黑棕色西装的高个子男人,告诉他是一个长得很美的华夏女子拜托你交予他的。他若问女子在哪里,你就说她已经往前走远了。”

侍应生的脸已经鲜艳得如同一张红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方瑾儒抚了抚他的脸,素手比一朵盛放的白玉兰还要柔娆动人,“我还不够美么?”然后推了推他,微微一笑,“去吧。”

她躲在一根方形柱子后面,看着侍应生叫住了闵西廷,俩人交谈了几句,闵西廷突然发足往前狂奔,那辆黑色跑车越过他疾驰而去。

方瑾儒将漫出眼眶的一颗泪珠拭去,低声道:“西廷,我不再对你有所亏欠了,往后岁月流转,沧海桑田,生死都不要再相见罢。”

她心如止水般闭合上双眼,面前一黑,下一刻,光亮再次映入眼幕,紧接着见到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渐渐的,这张本该毫无交集的脸竟变得熟悉起来。

方瑾儒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剧痛,“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

在这一瞬间,那个本该于二十五岁之前兰摧玉折的薄命女子所经受过的一切:与初恋情人相识相知,被闵夫人下药,遭受闵祁山的欺凌,被心爱之人误解,卑微地委身于强占自己的男人,利用他去作毫无意义的报复……这些令人难以忍受的记忆,不容置喙、无法反抗地通过这具身体强行灌注到方瑾儒的灵魂,命运的轨道被蛮横而残忍地扭转回来,变得更加残破可怖。方瑾儒人生中最霞明玉映,最肆意洒脱的六年俨若吉光凤羽,在时间的洪流里被抹得一点不剩。

热烈的爱恋,偏激的报复,穿梭时空的肆意,插手天命的狂妄,以及最后那样深沉的绝望……前世今生的记忆如同洪水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击溃。

那么堕久呢?那个超脱尘烟,注定成佛的男子,为了改变她悲惨的命运逆天而为,在命定的刹那挽住了她的手,想将她带离原本人生轨道的人,他是不是也从她的人生里被残忍地抹去?

童徵骇得面无人色,把她从酒店套房的沙发里扶起来,“瑾儒,你要节哀顺变……”

方瑾儒神情空惘地推开他,“你可以先出去一会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童徵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淡疏离,无奈地帮她拭去嘴角的血丝,交代了一句:“我就在大堂里呆一会儿。”便依言走出房间。

方瑾儒摊开自己的一双手,每一寸洁白细腻的皮肤,每一个纤巧圆润的指节,都仿佛是神工鬼斧,美得令人心折。她闭了闭眼,将几只手指塞进嘴里疯狂地啮啃起来,皮肉被咬破,浓稠的血水激溅而出,沿着嘴角一滴滴流淌下来。

一只冷凉的手掌伸过来将她的手指从嘴里扯出来。

方瑾儒浑身一颤,不敢相信地仰起了脸。

堕久拿着一块纯白色的棉布帕子为她轻轻拭去伤口流出的鲜血,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来的下巴瘦削苍白。

“不过修炼六年,就轻率地干\CYZL\扰人间命数,瑾儒,你实在是胆大妄为。”堕久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她纤长浓密睫毛间凝结的几滴泪珠上,伸出手指接了一颗放进嘴里,似乎在细细地品味内里的苦涩与酸楚。他温和的声音带着不可错认的悲悯和哀怜,“百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看开些罢。你还是可以跟我走的。如今你灵识尽毁,生机耗损,往后恐怕会每况愈下,与我在一起,我总能保得你一世平安。”

方瑾儒怔愣地盯着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消瘦得令人触目伤心的下颌,轻声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我方瑾儒狂妄自大,以为能掌控生死,擅自去化解闵西廷命定的死劫,反把生我养我、恩重如山的父母害死。那么你呢?堕久,为了改变我的命运,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方世界里,方瑾儒在二十四岁这年并没有去巴黎,而是陪伴丈夫童徵一起来波士顿参加为期十天的学术沙龙。方瑾儒独自一人在街头散步,丢落了一方刺绣折枝豆绿牡丹的素色丝绢,被远远跟随着她的闵西廷捡到后追上去交还给她。在同一天,到巴黎旅行的方瑾儒父母被一辆疾速奔驰的跑车撞飞,二人当场气绝身亡。

堕久沉默了许久,道:“你真的想知道?”

方瑾儒迟疑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堕久轻轻地叹息一声,抬起头,俩人视线交缠的刹那,方瑾儒的瞳孔微微一缩,再也忍不住失声恸哭起来,每一声哭泣都压抑而痛楚,仿佛自灵魂的深处被艰难地一丝丝抽取出来。

那双本该无爱无欲的眼里已经染上俗世的尘埃,那样的眼神她在很多男人的眼里见到过闵西廷、闵祁山、童徵,还有许许多多她根本连名字和相貌都已经忘记了的男人,内里无一例外地饱含着炙热如火的欲念,缠绵悱恻的情意和求而不得的渴望。

堕久的眼角已经生出了浅浅的皱纹,鬓角染上风霜,不过短短数年,这个几乎已经长生不死的男人以一种骇人的速度衰老下来。他们同住数载,曾经朝夕相伴,方瑾儒竟然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