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医生,就这么虚伪吗?”
他轻声低语,对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白墙呢喃。
肩上的伤还缠着绷带,血色渗出,隐约有些钝沉的痛感,蛇毒似的顺着疤痕蔓延到指尖,心里。
“你身上好一张人皮啊……谢清呈。”
贺予在这一刻觉得自己之前那些事情,做的都和笑话一样,什么克制着自己的内心,什么摆脱疾病的控制。
这些年,他到底在努力什么,执着什么,又在相信什么呢?
他慢慢闭上眼睛,除了肩膀上的枪伤,手腕上的伤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着。
他想,谢清呈怎么可以虚伪到这个地步。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懵懂无知地跟随了那么久。
他和他说,有病不可怕。
他告诉他,痛了可以喊疼,可以要糖吃,没人会笑话他。
他一字一句地叩开他坚硬的心城,他曾以为谢清呈向他伸来的是一双温暖的手,可原来,那只是一把冰冷的刀而已。
贺予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可谢清呈的刀往他的内心深处去戮。
太可悲了。
贺予活了十九年,戴着一张严丝合缝的假面,从来不和人说什么真话,也没有得到过别人太真心的言语。
这十九年的病痛中,竟只有谢清呈问过他一句
“你不疼吗?”
你不疼吗……
贺予慢慢地从扶手沙发间站起来,抬起手,摁在了心口的位置。
他看着面前铺天盖地的冰冷信息,像迎面吹来一场刺骨斫心的风雪,他低下头,弓下身,慢慢地笑了……
真有意思,他竟然好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痛的可怕。
这就是疼吗?
关联着欺骗,关联着徒劳无用的努力,关联着他的愚蠢和孤独。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一直一直麻木下去,当草木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去被谎言诛心?
他一页页,一张张,一条条地去看,逐字逐句地去看,每一个字都好像割在他心上的刀。他原以为他的心有很厚的茧,然而这一刻却痛得好像连血肉皮囊都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
贺予抬起手,触上额头,指尖冰凉,四肢麻木,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他忽然起身,近乎暴虐地扫掉面前茶几上所有的东西。
碎片哗啦砸了一地!
他喘息着,要把投影遥控找到,他举起来,他要把这潘多拉的魔盒关上!!
然而……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这些星云爆炸般的信息里,一条属于谢雪的消息。
发送于六年前。
他生日那一天。
“哥哥,黎姨生病啦,我在陪她挂水呢,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呀?医院这些手续乱七八糟的,我头都大了,要是你在就好了……”
贺予最开始看到这条消息,只是觉得头脑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扯了一下,像一只飞蛾落在了蛛网上,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几秒钟过来,他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条消息,粘着蛛网的蛾子开始疯狂地挣扎,扑腾,翅膀振落磷粉,扇动起记忆里的山呼海啸
六年前?
他的生日?
那一天……
那一天,谢雪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太痛了
六年前。
寂冷的贺宅。
没有欢笑, 没有陪伴。
虽然家里的佣人们按照贺继威和吕芝书的吩咐,给贺予准备了蛋糕,但是贺予没有去吃。他的生日, 父母不在, 都和弟弟在燕州,他们说今天有很重要的客户要谈事情,只能看谈完了之后, 有没有时间再赶飞机回来。
他也没有太多朋友,和同学大多客气又疏远, 邀请他们来生日会,未免太过紧绷。
那一天, 谢清呈也不在沪州, 他有个会议, 确实是像谢雪短信里所问的那样, 出差去了。
就连天公也不作美,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刮着呼呼狂风, 贺予站在客厅里, 欧式的全明大窗在这一刻成了变幻莫测的诡异水墨画, 框着外面的骤雨滂沱。
当当当
别墅里的大钟每隔一小时就响起一次,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叩击出钟面上的时间。
从下午, 到黄昏, 到夜幕降临。
“少爷……别等了,贺总和吕总说,今天回不来了……”管家于心不忍, 小心翼翼地上前, 给贺予披了件衣服, “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