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杀的。”南乙冷漠地截断了他的话?,自己说了出来。
陈韫呆愣住,仿佛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以为这是个?巨大的误会,他笃定地认定这是南乙彻底无视他的根源,如果当初他解释清楚了,他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至少那天南乙不会冲到他教室揍他。
他根本不知道,南乙头?一次大打出手的原因,是知道他父亲就是害死他外婆的真?凶。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只鸟……”
“这重要吗?”南乙捻着那只羽毛,无所谓道,“你这么在意?”
陈韫心里最后的一点信念被?碾碎了。原来南乙对他的恨,和?那只鸟没有丝毫关系。原来他从头?到尾没在乎过,没看过自己。
他迅速地枯萎,失去?生命力,嘴唇也变得?灰白?。他开?始大叫,就像每一次他犯了毒瘾一样发?疯。
这立刻引来了狱警,他们试图强行?带走他,但南乙还没玩够。
他装出好友的模样,对狱警说:“警官,他只是太想念他的亲人了,一时?间控制不了情绪。他家属来不了,特意托我给?他带了句话?,您让我放给?他听吧,听完之后他应该会好一些。”
看着南乙诚恳的模样,狱警网开?一面:“好吧。”
他们把陈韫摁在椅子上,死死压着他肩膀,把听筒抵在他脸上,仿佛架着一把刀似的。就这样,陈韫像具行?尸一般,被?强行?摁住,听完了南乙播放的录音。
就是不久前,陈善弘说出的那段话?。
在听到“我没有他这样的儿子”时?,陈韫最后的一道防线也彻底溃败,疯狗一样拿头?拼命撞桌子,一下,又一下,谁也拦不住。
而?南乙什么都没说,只是笑。
等他看到额头?红紫的陈韫被?强行?押走,才拿着那根羽毛,站起来,转身不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一扇铁门隔开?了阴影与阳光。大门之外依旧是蓝天白?云,是漂亮得?不像话?的北京。他一步步朝外走去?,回到他们停车的地方,发?现秦一隅不在车上。
于是他四处转了转,最后在露天停车场西边的墙根儿发?现了他。
秦一隅半蹲着,身边竟然围满了各种流浪猫,地上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透明塑料盘,上面放着牛奶,旁边是几个?舒化奶盒子。这些茸茸的小家伙争着抢着蹭他,皮毛被?照得?发?亮,尾巴翘得?高高的,甚至还在摇晃。午后的阳光烟雾般萦绕在他们四周,造出一种奇异的梦幻感。
他长久的、力透纸背的仇恨,没能消解在方才痛快的报复中,但在这一刻,竟然融化了。
怕打扰,隔着好几米,南乙轻声喊了他的名字:“一隅。”
于是秦一隅回头?,脸上挂着和?过去?一模一样的笑,轻盈,灿烂,仿佛还是那个?会因为闹鬼传闻而?调研的男高中生,还拥有一颗可?以无数次死而?复生的狮子心。
他怀里抱着一只小猫,捏着小猫爪冲南乙招了招手,小声说:“我给?他们喂了好多牛奶,他们和?你一样喜欢喝牛奶。”
它们好像也和?我一样喜欢你。
南乙下意识露出笑容,耳边却忽然回响起徐翊的话?,短暂地变回那个?只想要报复世界的厌世高中生,下一秒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舅舅说的,希望世界继续运转的那个?瞬间。
番外十:西伯利亚
一年的工作暂时结束, 寒假来?临,秦一隅在南乙家过?了年,大年初一的深夜, 他忽然对南乙说:“咱们去?西伯利亚吧。”
就这样, 2月18日,南乙陪着他, 第一次来?了一场毫无计划和准备的旅行。这场出走不仅来?得突然, 连交通方式都是他始料未及的火车。全世界最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
秦一隅背了把木吉他,牵着他的手, 就这样离开了。
即使不算境内的部?分,要坐完这趟列车也需要七天七夜。像这样效率低下的出行方式几乎是南乙不会考虑的,但真?的登上去?,和?秦一隅待在一块儿,他才发现,原来?有那么美的列车。
第一天的下午秦一隅就和?同?车厢的俄罗斯旅客打成一片, 他弹着吉他,和?一群喝伏特加喝到脸通红的俄罗斯男人一起唱喀秋莎。一开始, 南乙很不适应这种?热情的社交氛围,但后来?也加入其?中,为他们吹口琴。
晚上,秦一隅喝了不少别人塞过?来?的伏特加,醉醺醺地揽住南乙回?到他们的双人包,关上门, 一起挤在下铺, 热烘烘地用鼻梁拱他的脸, 搂住他接吻,接到两个人都喘不上气。
他用新学的俄语逗南乙, 叫他“亲爱的”、“甜心”和?“我的小?兔子”,用唇钉磨他的耳朵,弄得南乙招架不住,只能把他摁在床上亲,堵住他的嘴。
每当南乙对他说“闭嘴”,他就笑,一双眼醉得发亮,小?声说俄语里的“不”,连续好几遍。这是个单音节,从鼻腔发出黏糊糊的类似“涅”的声音,被他念出来?简直就是撒娇。
几天下来?,他们俩竟然能听?懂不少,也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一起在火车上聊天,玩游戏,甚至写歌。
“你们是来?旅游的?你们是学生?”
“是啊。”
“可你们的歌唱得真?好!”
“我们是街头卖艺的!”秦一隅张口便说,“就是把帽子放在地上,等着别人往里面扔钢镚的那种?人。”
南乙笑了,那他应该背上贝斯的,等着别人问你的吉他怎么没?声儿,然后让秦一隅上去?揍他。
他们在同?车厢认识一个叫伊万的年轻人。他带着在莫斯科交往的女友回?家见父母,和?他们目的地一样,都是去?贝加尔湖。他的父母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小?商店,在湖边森林里有两栋木屋,经常租给?需要度假的人。
于是他们跟着伊万下了车,租了一辆大皮卡,一起前往贝加尔湖畔。
“他们不会把咱们卖了吧。”秦一隅笑嘻嘻地揽着南乙。
南乙没?什么表情,轻声说:“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何况他已?经事先查过?,对方父母的商店确实搜得到,木屋也在民宿网站上挂过?链接。
这下秦一隅笑得更开心了,引得伊万好奇,用英语问道:“你在笑什么?”
秦一隅则胡乱回?答:“我男朋友特别会讲笑话,可惜我不懂怎么翻译给?你听?。”
南乙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懒得戳穿他。
伊万的父母暂时关了店,带着这几个年轻人去?了湖边。两栋木屋隔着六百米左右的距离,都在湖畔的泰加林森林里。
这里现在接近零下20度,白雪像一张厚厚的羊绒毯,覆盖了一切。森林冰冻,遍地雾凇,走在哪儿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和?北京很不同?,这里的空气寒冷、清冽,针叶林的香气混合苔藓湿乎乎的味道,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