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他默默地做了多少准备和工作,把淮南周围几个州的山河都踏遍了,却还要忍耐各种苦闷与疑虑、被冷嘲热讽的愤怒。而在这一刻,一切顿时都已烟消云散,秦亮受到影响、一时间心态也乐观起来。
不过这场面他会,后世的那些诸如领导有方之类的套话、太熟了。即便赞语加身,秦亮还是稳住了情绪,立刻张口就来。
他一边朝各个方向揖拜、一边说道:“主要还是靠王都督、孙将军主持大局,统筹有方,知人善用,否则仆一个佐官什么也干不了。也靠各位将军勇猛作战,勇冠三军,震慑敌寇。亮不敢居功,所为皆本分矣。”
果不出所料,秦亮这样的应对,听在王凌等人耳里简直是满分!
王凌非常高兴,顿时又不吝美言,中气十足地说道:“仲明熟读经文,美修诗赋,精通音律。如此儒雅之士,却善于战阵之法,长于谋略之策,战策得当,威震敌胆,目光如炬,如虎怒视。真乃我大魏之儒虎也!”
在这个地方,王凌就是一言九鼎的大都督,就是金
口玉言。顿时大伙儿都附和,称秦亮为“儒虎”。
秦亮的脸都笑烂了,但嘴上还是死鸭子嘴硬,坚称道:“不敢当,不敢当,王都督谬赞,亮甚是感激。”
他再次向王凌孙礼揖拜,这才走到席位上入席,周围的文武都笑着称“儒虎”。这时王凌一声令下:“上菜,上酒!”
今天的人很多,且有许多武将,场面甚是热闹。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就放开了,有人开始拿鼓来击打,也有人端着酒杯跳了起来。
不断有乐器加入,先奏《盘鼓舞》,后弹《西凉乐》,一些胡须八叉的壮汉开始手挽着手跳起了胡舞。人们见跳舞的人动作滑稽粗俗,纷纷“哈哈”大笑。
随着酒越喝越多,气氛也吵闹热烈到了极致。
不管是对死者的悲伤,还是对升官发财的欲|望,抑或也有从可怕的战场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人们都在这里尽情地释放着情绪。
如此狂躁的气氛,让秦亮感觉到了某种扭曲病态的狂欢。
秦亮也喝了不少葡萄酒,这酒的甜度挺高,酒精度却不是很低。秦亮的酒量其实比较差,这副身体的肝的解酒能力好像不太行,喝酒上头上脸,两杯下肚就会脸红。
有人说喝酒脸红的人超能喝,但从生理的角度看,似乎是错误的说法。脸红就是分解酒精的效率不高,很容易醉。
不过有人劝酒,盛情难却,秦亮不得不喝多了。
在喝醉之前,他已有点精神恍惚。不知怎地他偶然又想起、刚进门说的那些话,虽然只是逢场作戏的客套话,但秦亮觉得自己也没胡说。
不管他一个佐官在战役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朝廷论功还是会首先算到主官头上的。
正如秦亮所言,下属能把事做得好、有主官知人善用的功劳,不管怎么算,王凌、孙礼都是拿最大的功。当然,只要大魏还承认官员对朝廷的贡献,秦亮也必能得到封赏。
此役之后,王凌可能还会在淮南、毕竟他在淮南已经深耕多年。孙礼则多半是在淮南呆不住了。
扬州刺史,在各地刺史里都不算好差事。就像秦亮刚到寿春的想法一样,这地方池小王八多,扬州刺史不是当地的老大。不如冀州刺史吕昭那些人,加的是镇北将军号,在当地说一不二。
所以朝廷要真心给孙礼封赏,最实在的做法、是把孙礼调离扬州。
但是魏国就那么几个州,算得上出镇一方的封疆大吏更少,一个萝卜一个坑,坑还只有有数的几个。孙礼需要等空缺。
然而孙礼立了大军功,如果朝廷不马上表示一下、给点期待,恐怕寒了四方英雄的心,事情又等不得。
解决这样的矛盾,秦亮琢磨了一个办法。就是先把孙礼调回洛阳、封一个中|央的品级地位高的官职,比如三公九卿就随便封,无非多出些俸禄。等有了州牧空位,再让他出镇地方。
当今大魏依旧是军事压力很大的现状,最好的职位并不是那些三公九卿,真正有抱负要实权的人,好的位置只有两种:一种是洛阳掌握实权的人,司马懿、曹爽那种“都督中外诸军事”,或者中外军的领军将军、护军将军这样的关键位置。另一种就是州牧,脑门上挂着征、镇这些名号的将军……
而秦亮,他盘算自己的晋升路线,目前最大的愿望、是在将来能先做个郡守。
郡守的地盘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通常更大,而且郡守是军、政、财、人事一把抓,连很多地方官员都是郡守自行辟除,有权力不经过朝廷就任用、开除官员。而且有侵吞得来的大庄园、有私兵,对郡县招募的地方军也有极大控制权。
秦亮如果能搞个郡守当,那处境就能再次改善很多。
但是他起点太低,出身相对那些士族世家的嫡系、也实在不好,眼下应该不太可能给他郡守的位置。还得继续想想办法。
若非秦亮靠着现代见识搞了一波军功,他这个出身、估计一辈子都是个佐官。对于正常人来说,在这个时代的官职高低、主要还是看身份。
前年他是想来地方,现在又想重回洛阳,正所谓时移而事易,处境不同、诉求也就不再相同了。
卷一 第48章 找不到那条臂
整个征东将军府都很热闹忙碌,好像是过年了一般。特别是邸阁那边,喧闹异常,除了嘈杂的鼓声、弦声和人声,不时还能听到一阵阵狂野的大笑。
“哈哈哈……”那笑声仿佛一直在耳边回荡。
几天前阿耶和阿父平安归来,王岑非常高兴。但今天府中这样的景象,让她不太习惯。从小她就不太喜欢说话、也不喜热闹,到了最近两年,因为心境不好,更容易烦躁。
那种烦躁的滋味无法表述。就好像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无论怎么都洗不干净。
梳妆案旁边放着一只青瓷盆,里面有已经凉了的清水。王岑独自拖着拽地长裙走过去,又开始洗手,一开始她还仔细地清洗着指甲、手指之间,渐渐地就有点心烦了,只顾在水里搓着手。
一直搓,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非常病态,却又控制不住。
她身上的衣服每天都要换洗,甚至听到了侍女在背地里抱怨。她身上总是一尘不染,但是仍觉得不干净。那种清洁癖无法摆脱,最近这些年一直折磨着她。很奇怪的是,别处或者别人身上脏,她并没有感觉,只是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哪怕一点灰尘、特别是手。
心烦意乱之间,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听阿父说的那个事。就是一个妇人被人扶起,被碰了一下手,把自己的手臂砍了,屋子里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其实小时候阿父阿母讲过很多类似的事和道理,就是要她注重家风清誉的意思,她也是从小就懂。但不知怎地,阿父讲过那么多事,就只有那个砍手臂的妇人之事、她记得最深。
……过了一会儿,王岑又想起了不久前、被阿父烧掉的那些信。起初她确实有种莫名的轻松,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那点轻松感很快就不见了。
阿父能烧掉温郎写的信,王岑自己写的信呢?
王家和温家都是太原郡祁县的宗族,家乡有个习俗,逝者的遗物要由家人和亲戚分了,越贴身的东西越好、越能保佑亲人的前程,有时候为了争死去亲人的贴身之物,兄弟都能吵起来。
说不定她的信已经在家乡传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言蜚语就会传得天下皆知。毕竟太原王家是很有名的士族,世人喜欢谈论名人的事。王岑偶尔还做噩梦,梦见很多人骂她淫妇。她自己被骂就罢了,最怕的还是污了王家的名誉,特别是阿父、非常珍惜家族声誉。
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人看过了那些信。至少温郎的一个堂弟是知道的。
就在王岑跟着阿父南下前,她还收到了温家堂弟派庄客送的信。
温家堂弟在信中说得很客气。大意是逝者已矣,女郎不要过度悲伤,如果真想为温郎做些什么,就稍稍照看一下温郎的父母、替温郎略尽一点孝心,二老只有个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