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稍微冷静一琢磨,既然阿母舅舅都忧心忡忡,何骏以后的下场可能也不太好。到时候何家的仇人再度报復,再找人救命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在这时,一个更危险的消息、报到了郭太后跟前。
左将军、幽州刺史毌丘俭奉诏进京,人马刚过邺城,毌丘俭见过了从洛阳过去的密使之后,竟忽然掉头回去了!
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是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而张欢得知消息、来自中书监王明山,所以郭太后是最早知情的人之一。
大魏的系统有很大一部分承袭于汉朝。收发奏章的官员起初是尚书,后来汉朝皇帝为了集权,又设立了中尚书;这便是中书省的由来。
奏章依制是直接送到中书省,曹爽时期又改为尚书省、先给曹爽看。现在则是先送到尚书省,然后也要送到中书省。所以邺城的奏报进京后、中书监那里的消息是比较快的。
然而郭太后早早知情,也没多大的作用。她只能干着急,情急之下脱口道:“毌丘俭想干什么?”
她并不是要问张欢,张欢一个宦官哪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上位问话,张欢又不能不回应,只得支支吾吾道:“仆不知。”
郭太后终于强自稳住心神,片刻后维持住了仪态。在宦官面前,确实没必要表现出太多情绪。她缓缓说道:“等一阵子,他应该会上书解释缘由。”
张欢忙道:“殿下所言极是。”
郭太后转头一看,又留意到了另一个宦官,便是新任黄门监黄艳。原先的黄门监是苏铄,已经到了廷尉监牢里等着砍头。这个职位比较重要,郭太后很快就重新安排了亲信、由黄艳担任。
黄艳的眉毛长得向两边倾斜,让他的面相有些滑稽。他给郭太后讲述洛阳发生的逸闻趣事时、既有动作也有神态,表演惟妙惟肖,所以很早就在郭太后身边。
但今天,郭太后显然没有闲心观赏黄艳的表演。而且黄艳也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站在那里一直没吭声。
郭太后沉默片刻,便抬起宽袖轻轻一挥,说道:“我知道了。”
张欢见到她的动作,便揖拜道:“仆请告退。”
郭太后这时才看着窗外的景色,头也不回地说道:“有什么话就说罢。”
身后的黄艳这才开口,小心翼翼地说道:“仆听说了一件事。去年除夕,陛下在曝房见到愚婉之时,曾说了一句话,从此与母后的母子之义、恩断义绝!”
郭太后立刻转过身来,冷冷道:“为何现在才说?”
黄艳忙弯下腰道:“仆也是昨天才听到风声,又找人暗中查了一下真伪。那天在曝房里的宦官宫女,都是陛下身边的人。他们应该有畏惧心,害怕担当离间殿下母子之情的罪责,故而过了一阵才传出话来。”
最近郭太后听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此时曹芳说过的绝情话、仿佛就像骆驼背上最后的一根稻草,刹那之间、郭太后的情绪有点崩。
她有好一阵没有出声。黄艳也不敢多嘴,弯着腰低着头,犹自站在旁边。
郭太后忍不住寻思,难道毌丘俭见的密使、是宫里的人?
她在木窗前踱了几步。琢磨着,宫里的宦官宫女、一般不敢离开皇宫太久,如果真的有人能凭借皇帝的口头诏令、跑到邺城那边去,那便有迹可循。
郭太后终于开口道:“汝去查一查,最近有没有宫里的人离京。”
黄艳面露诧异之色,随即急忙拜道:“喏!”
然而郭太后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密使也不一定是宫里的人,宦官宫女或许可以先与洛阳的朝臣联络、然后由外臣派亲信北上?
不过郭太后的命令已经说出口了,让黄艳先查探一下,也不是坏事。
郭太后并不怎么管军政大事,然而她此刻还是很心慌。这些年来,她见过一次又一次的大權更替。若是现在再次发生,她与秦亮、阿余等人,必定全都没有好下场!
大将军王凌出征之后,秦亮负责镇守洛阳。不管是郭淮的急报、王飞枭的奏章,还是毌丘俭半路北返的消息,秦亮肯定知道,多半还比郭太后先得知。
此时此刻,面对如今处境、却不知秦亮有没有办法。
郭太后忽然很想见秦亮一面,这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之后、便愈发强劽!就好像偶尔她想吃某种东西,没有什么理由,却会一直想着、直到满足愿望。
她仍旧在窗前踱着步。只见灵芝殿外的积雪已经融化了一些,残留的雪迹十分不规则,反而显得很凌乱。
第339章 湖蓝色
已有一阵没与甄夫人见过。秦亮看到信号,又去甄夫人的别院、相见了一面。
如今秦亮很少再去王家宅邸、路过宜寿里外面,因此他与甄夫人的暗号换了地方。放到了洛阳东北角这边的永安里、南边的那段里墙。
若是在秋季,那个位置最好确认,通过气味。记得每年秋季,那里就会飘荡起一片浓郁的桂花香,桂花香味的辨识度非常高,闻着很上头。
大概是因为刚见了甄夫人,秦亮在某一瞬间、不知怎地想起甄夫人穿过一身衣裙,上衫的颜色很有意思,大概是烟绿色。多半是天然染料不够明艳的缘故,那绿衣的料子,绿中泛蓝、泛灰,色泽有点奇怪。
这两天秦亮想的东西太多了,睡眠质量相当差,整夜都在做梦。当晚他就做了许多破碎的梦,场景之间毫无关联。
不过梦境似乎常有由来,还是能在现实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譬如其中有一个梦境,秦亮便梦到了一只英雄牌塑料钢笔,颜色有点奇特,不蓝不绿,似乎叫湖蓝色。
他醒来后觉得很奇特,因为即便是前世、他也有好长时间没用过钢笔了。循着回忆的线索,他似乎想起了在很早很早以前,邻桌的漂亮女同学、就曾有过那么一支钢笔。秦亮连那女同学的相貌都记不清了、名字也许久想不起来,唯独那钢笔的塑料颜色,十分清晰地留在了记忆里。
之所以会忽然梦到这样的场面,他又觉得,可能是白天见甄氏时、想起了甄氏穿过的那件衣裳的颜色。
秦亮清醒之后,对于这些莫名的意境、他也没再多想,毕竟有更多的事要思考。要说他对此时的形势一点也不担心,那必定只是表面上、为了做给身边人看而已。
不过到了下午,他还是乘车出门,去了永安里北边、卫将军府后面的一条街。因为在昨日,他便与甄夫人约定好了时间地点。
如同在六安城郡府时那样,府邸附近的大多房屋都被卫将军征用了。
虽然这里是大魏都城洛阳,但好在这里的房屋又破又旧,很容易与屋主达成买卖。以前曹爽任大将军时,对大将军府进行过扩建,必定霸占拆掉了许多民房,剩下的房屋没占、但也没人愿意去修缮。
地方很近,秦亮让吴心停车之后,步行了一小段路。
路上的积雪融化了大半,天空虽未下雨,道路却很泥泞。幸好这里的路面铺了砖石,否则恐怕还会有淤泥,更加难走。便像是在稻田里行走那样,一脚陷进去很深,湿泥虽滑却很緊,尤其是赤脚的时候,被淤泥緊緊箍住仿佛有拽力,每一次要把脚提起来都挺费力,那样走路更加艰难。
前面的木门的边边角角、有风吹日晒后形成的污垢,看起来有点腐朽古旧。秦亮沿着泥泞的路,小心地走上前,然后进了院门。
秦亮先看到了甄氏,两人关上院门才揖拜见礼。他接着往里面瞧了一眼。
甄氏也随之回头,接着轻声道:“来了的。在屋子里面,不用叫她,我们过去就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