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1 / 1)

羊徽瑜看了一眼明媚阳光下、远处清晰的邙山,说道:“我不胜酒力,要回去了。汝替我向王夫人道别罢。”

莫邪便道:“妾送夫人到前厅。”

两人一路走出内宅的门楼,羊徽瑜循着喧嚣的声音,看了一眼女宾的宴会厅那边。按理她应该亲自去向王令君辞别,但王令君等人必定会送她一程,然后会被满厅的宾客关注、人们少不得拿她当话题说一通。

于是羊徽瑜嘱咐了莫邪一声,不再前去。莫邪也叫来了另一个侍女,送羊徽瑜去乘坐羊家的马车。

刚走到长廊上时,却碰到了秦亮与一个人正在交谈。羊徽瑜见状停了一下,仍旧往前走。秦亮也注意到了她,转头看了过来。

羊徽瑜上前揖拜,侍女远远地跟在后面。

秦亮打量了羊徽瑜一番,显然认出了她身上穿的、正是他妻子的衣裳。他没多问,随即还礼,引荐道:“这位是嵇叔夜。”

羊徽瑜看了一眼嵇康,当然听说过此人,名气不小。但嵇康为人清高孤傲,不太愿意与凡夫俗子来往、不管别人是否有权势地位。

倒没想到,嵇康会来参加秦亮的宴会,而且两人还能说得上话?在羊徽瑜眼里,他们完全是不同的人。

秦亮又道:“羊夫人,羊叔子之姊。”

羊徽瑜遂向嵇康见礼,简单说了一声“幸会”。嵇康则很随意地拱手还礼,正眼也没看羊徽瑜一下。

羊徽瑜也不以为意,嵇康的为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权贵、美人,他都不怎么在意。当然她对嵇康写的那些东西也不感兴趣,更不想为了出名与名士结交,她又不出仕、无须名士的评价。

秦亮与嵇康刚才应该在说什么话题,此时接着说道:“我看过叔夜的文章,叔夜并不反对世人追逐仕途,而我也觉得随性自然没什么不妥。人们正因看重不同的东西,才不用每个人都以权势富贵、作为人生的评判准则。”

嵇康点一下头,淡然道:“秦将军是值得交往之人,不过仆还是更习惯三五知音相聚,人太多了便成应酬,先告辞了。”

两人再次相互揖拜,嵇康又道:“秦将军请留步,不必拘泥于俗礼。”秦亮遂叫来一个奴仆,去送嵇康。

羊徽瑜听到这里,倒觉得这两人的谈论挺有意思。她没听全他们谈论的内容,但能感觉到一种风雅有见识的感觉,不是那些心里只装着声色犬马的人可以比拟。

秦亮目送嵇康之后,立刻对羊徽瑜道:“其实我的文章、嵇叔夜多半不认可,出名的那篇《请吕公止界书》,因为有世俗目的,格调不高。”

羊徽瑜忽然觉得很欣慰,因为秦仲明愿意跟自己说文章,仿佛是一种尊重。妇人其实最能感觉到的、是情绪心态,对男人们执着的道理、反而没那么在意。

她的态度也比上次好了一些,说道:“秦将军是学以致用,并无高下之别。”

秦亮道:“那倒也是,羊叔子若看我的文,感官多半会好一些。”

羊徽瑜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在走廊上与秦亮这么谈论、感觉有点奇怪,便忙道:“多谢秦将军款待,妾要请告辞回家了。”

秦亮看了她一眼道:“我跟夫人一样,也是饮酒上脸,酒量不太好。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挽留,送夫人一程罢。”

他先给羊徽瑜找到了提前离开的理由,她都不用解释。羊徽瑜却忍不住想刁难他,不动声色道:“秦将军没送嵇康,又何必送妾?”

秦亮竟然轻声道:“因为夫人在我心里更重要。”

羊徽瑜有点尴尬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妾怎么不觉得?”

刚才羊徽瑜还以为秦亮想花言巧语调戏自己,这时秦亮却正色道:“那是因为有些误会。譬如上次放了王元姬的事,我必定是考虑羊叔子、羊夫人的情面,才答应那件事。不可能是因为吴夫人,王元姬与吴夫人又没什么关系。卿寻思是否这个道理?”

羊徽瑜想了想问道:“那我们没见到秦将军,也是巧合吗?”

她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如此纠缠、在秦亮这里得到的待遇和态度?

秦亮倒不以为意,说道:“当然,那几天我走不开,谁都没见。”

羊徽瑜忽然相信了他说的话,也许是他的眼神很诚恳,也许是回过神来、发现言语间的关系有点异样。

本来秦亮对她有恩,羊徽瑜应该是欠他的,但他却反过来对自己的态度很好……除了第一次见面。但那次羊徽瑜同样冷言冷语、心里满是怨气。

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有权有势的男子、像秦亮这样对待她一个妇人,并不多见。她也领情,心里那些莫名的怨气和恼怒、似乎渐渐也淡了一些。她便缓下口气道:“秦将军对我们的恩义,妾心有感激之情,若有回报的机会,妾亦不会推辞。”

秦亮苦笑道:“卿若不恨我,我就很满意了。”

羊徽瑜这才想起了司马家的遭遇,她醒悟过来,按理自己确实应对王家、秦家都有恨意才对。

而她几番对秦亮冷眼相对,秦亮可能也以为、她是因为夫家的事有怨恨。

羊徽瑜不答,慢慢往前走,转头见旁边的秦亮走路摇摇晃晃,便道:“秦将军留步罢。”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轻声道,“喝不了便少喝些。”

第292章 酒醉人清醒

丝竹管弦之声从邸阁方向传来,秦亮却已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觉眼前的景色也有些晃悠。羊徽瑜说不送,他就站在长廊上,正待要与羊徽瑜道别。

这时吕巽从后面赶了过来。于是又引荐了一番,羊徽瑜多留了一会,因为吕巽刚来,她若马上转身就走、大概觉得不太礼貌。

吕巽显然与嵇康的性情不一样,他当着秦亮的面、不好与羊徽瑜多说,却一边与秦亮说话,一边有意无意地瞧羊徽瑜,好像羊徽瑜身上有吸引目光的磁铁似的。

他说道:“这个嵇叔夜,来的时候、专程过来找我带他,走的时候却招呼也不打一声。”

吕巽说的可能是实话。嵇康与吕巽同路,却不见得与吕巽关系多好、恐怕只是有来往而已。但秦亮也没觉得,嵇康赴宴是看自己的情面,多半还是沛王曹豹说了什么话。

秦亮不以为意地笑道:“嵇叔夜不拘俗礼,长悌应该了解他的。”

吕巽摇头说:“了解不多,嵇叔夜喜老庄玄学,仆不太愿意与他清谈,玄之又玄,几乎是瞎说。秦将军所学是儒学罢?”

秦亮喝了酒之后、话也有点多,便随口道:“我读的东西比较杂。道不一定是瞎说,有关宇宙以无生有的思考,或许真有道理。无法证伪,却也叫人没法明白,说不清楚是因为内容太少了。世人可能低估了道的复杂,也高估了人的参悟。恐怕参道并非一千年、两千年可以办到,办法也不是坐悟,而是需要很复杂的过程、才能渐渐窥探本源。”

羊徽瑜没多言,但秦亮说话的时候,她倒侧耳细心听着,好像对道法很有兴趣的样子。

见吕巽在悄悄瞟羊徽瑜,秦亮遂转头坦然看了一眼羊徽瑜,“羊家的家学,应该才是儒学。”

羊徽瑜只是微笑回应。

吕巽一脸惊奇道:“秦将军与嵇叔夜来往,或许能说到一块阿。”

秦亮笑道:“我是什么都有些涉猎、却不精,大抵能说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