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看他贱兮兮的表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脱口骂道:“有脸说别人张狂!”
年轻人听罢比秦亮还生气,不断回头道:“给我等着,你以为还靠得上秦朗?”
秦亮不再理会,抓着缰绳调转马头。
这片地争议的郡界显然不合理,从平原郡的秦家地盘、去往郡城,居然要经过清河郡的地界。不然董氏或许遇不到那三个歹人。
董氏从地上捡起麻布包,拍着上面的泥土,眼睛里亮晶晶的,她悄悄转头避着秦亮,拿袖子抹泪。她手里的麻布包,有可能是从郡城里买来的药材。
果然董氏打开了布包,里面是药材,已经被水浸湿,或是先前扔来扔去落到了水坑里。她的眼泪直接流到了脸颊上,用打补丁的袖子使劲揩了一下。
秦亮从余光里看到这一切,心生恻隐,情知她家已是十分艰难。董氏的丈夫叫王康,原来是庄园上的庄客,但王康病倒之后对主家不再有价值,显然家中早就难以为继。
不过秦亮过了一会儿才用随意的口气说道:“郡城郎中的医术必定高明不少,给的方子还在吗?我看看。”
董氏默默地拿出了三片竹简递上来。秦亮并没有看,直接揣进了怀里。
俩人回到用土墙围住的庄子,秦亮径直回家,找到了管库房的庄客,照着木简上的方子取了些药,便寻去了董氏家中。
这处筒瓦房屋很简陋,但看得出来、仍比那些附农住的草房要宽敞不少。过了堂屋,后面还用土石砌了一个小院。董氏和一个老妇迎秦亮进屋,那老妇是庄客王康的母亲,杵着一根棍子,看样子腿脚不太好。秦亮说明来意,放下手里的药材。
两个老少妇人千恩万谢,老妇念叨着要去煮茶。秦亮应付了两句,正待要走,这时他才发觉瓦顶上已经响起了密集清脆的声音,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闪电亮过,乌云密布的天色显得更加黯淡了。
今天一早秦亮就觉得要下雨,这会儿终于下来了。
秦亮走过堂屋,站在后院的瓦檐下,瞧着这暴雨骤急,空中电闪雷鸣,心道:也罢,反正整天没啥事,正好遂了老妇人的好意,喝碗热茶,等雨也小些了,再借顶草帽回去。
他见旁边的空屋敞着,里面有张草席和旧木案,便走进去。掏出怀里的药方竹简放在上面,他便跪坐观雨,犹自想着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董氏端着一个木盘进来了。她跪坐在秦亮身边,然后伸手去端木盘里的茶碗。
秦亮发觉她低垂眼帘的脸上十分不自然,不过他没有吭声,依旧若无其事。董氏趁放下茶碗的当口,飞快地瞟了一眼秦亮的脸色,便马上闪躲开了
。
她当然看不出任何端倪。秦亮的心态很稳定,二世为人,而今的他几乎有一种相如心生的自信。大致是接受自己,包括优点缺点、丑的美的,不会幻想变成任何别的人,也不想太表现自己,特别是在女人面前。
这份淡定,好像倒让董氏更加紧张了,“哐当”一声轻响,挺大的一个碗差点没放稳。
气氛也莫名异样,哪怕俩人一句话还没说。
外面乌云笼罩,暴雨中的水雾掩盖了一切颜色,在这灰暗的屋子里,董氏那白净的皮肤和浅红的嘴唇倒确实更吸引人了,灰布胸襟鼓|囊囊的也很好看。秦亮甚至隐约闻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清香,或许只是因为血气方刚而产生的错觉。
“二、二郎。”董氏的声音微微发颤,“二郎的好处,妾该如何报答?”
这妇人毕竟是嫁过人的,开口就把主动变成了被动。
秦亮从席子上爬起来,也不装糊涂,暗示道,“我还在守孝。”
“没外人知道。”董氏仰头看他,眼神里满是害怕拒绝的羞愧,又道,“这也是阿姑(婆婆)、良人的意思。”
秦亮叹了一口气,情绪也被她弄得有点复杂,转念一想自己的怜悯确实容易让人误会,语气缓下来,“带我去瞧瞧王康。”
他先走出房门,董氏只得跟了上来。
二人很快来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卧房里,墙上有道窗,但很小就一个洞,且外面天色不好,光线十分暗。稍微适应了一下,秦亮才看清床上清瘦的男子睁着眼,只是两眼无神。
“王康。”秦亮弯下腰靠近唤了一声。
男子转过头,魂儿好像刚回来一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作势要挣扎起来,“二郎怎么来了?”
相比之下秦亮身上的布衣和头发都很整齐。秦亮伸手轻按王康的肩膀,“送点药材过来,庄园库房里取的。我记得你识字,管过庄园库房,应知库房存货里有药材。”
“这……”王康道,“听拙荆说起,君为救拙荆,得罪了仲长家的人。前几日麦子能收回来,也多亏了君,君竟亲自下地劳作。唉,仆已是废人。”
秦亮拍着他的肩膀道:“有我在,余事不用太担心,安心把病养好,我们家还等着你效力。其实这庄子里的人,都算是一大家子。”
王康怔怔地看着秦亮。秦亮的目光依旧没有回避,温和地与之对视,神色十分坦然。
“二郎!”王康忽然变得有点激动,又挣扎了几下,“仆若留得性命,定以身家性命托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以报君不弃之恩。”
“我等着你来报道。”秦亮点头道。
他站直了身体,一时感慨,喃喃念了一句“人间痛苦太多”。这时他发现董氏正望着自己,眼睛有点失神。
秦亮径直走出卧室,来到堂屋门口时,发现外面的雨确实小一些了。他也不管送出来的老少二人,看见门边有顶斗笠,拿起来便戴到头上,提脚迈出门槛。
卷一 第3章 该来的总要来
那天打架,秦亮没太当回事,毕竟未出人命。而且他行得正站得直,已算是很忍让了。
不料刚过十来天,饶大山忽然跑回来说,秦君(秦胜)从郡城运盐回来的路上,突然被清河郡的官兵抓了去!说是有人告秦胜勾结贩运私盐的贼人。饶大山还一个劲地说,一定是清河仲长家的人诬告,因为两家为了争那片良田,没少生龌龊。
秦亮有点纳闷,那天确实打了仲长家的小厮,但那儿郎明显是个纨绔子弟,不应该能左右官府行事。这事显然不只是因为俩人斗气,但那纨绔子弟从中添油加醋也很有可能。秦亮越想心里越火。
但他顾不上恼怒,便见嫂子张氏已经急哭了。从来见她这么急过,张氏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那天的青衣使者我问过了,他确是何家的使者。”张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二郎那个太学的同窗何骏,正是何尚书之子。何骏路过冀州,眼下还在平原驿,二郎快去求他。他父亲是吏部尚书,能管着清河郡郡守那些官吧?”
秦亮沉吟道:“何尚书不能直接管辖郡国的典狱事,何况是何尚书的儿子。”
张氏央求道:“不管怎样,先试试吧,兴许清河郡守能看在何尚书权势的份上,愿意卖个人情。”
他有些为难,记忆里以前的秦亮在太学读书时,因为儿女私情、与同窗何骏有过一些恩怨。这时候跑去求同窗何骏,何骏不一定会尽心帮自己。这些事哥嫂并不知情。
不过张氏说得对,如果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也要试试。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但哥嫂不知道、还是把他当亲兄弟对待的。
就在这时,秦亮一脸恍然大悟,急忙说道:“嫂嫂稍安勿躁,我先去找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