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总算停下了笑声,向门口的侍卫颔首。于是妇人便被放了进来,她径直走到司马懿身后,轻轻拍着司马懿的背。
王凌见状笑道:“这美人不错,跟我走。”
妇人惊讶道:“王将军所言非虚?”
王凌道:“走罢。”
妇人竟然立刻丢下司马懿,随即跟上了王凌。
司马懿依旧坐在那木轮车上,既不挽留妇人,也不生气,只是在那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大笑,不时咳嗽几声。
王凌走出房门后,妇人低声下气地靠上来、仿佛有事相求。这时王凌却转头大声骂道:“司马懿,我要让廷尉把汝族人拖到洛水之畔斩首。苍天有眼,誓言应验!”
他好像是在发澥着极大的愤恨,又仿佛在掩饰着内心的某种心情,便如同山匪故作穷凶极恶、以掩饰心中的惶恐。王凌自诩根本不是那种狡诈之人,他对司马懿的感受其实很复杂,当然也包括怨恨、毕竟司马懿也想灭王家!
王凌逃也似的离开了太傅府内宅,走到门楼时,发现刚才的年轻妇人还跟着自己,此人应该是司马懿的妾室柏氏。柏氏并不嫌他七十几的年龄,脸上只有敬畏和仰视。王凌又见宅
邸里其他人也对自己毕恭毕敬,他当然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如此。
正如司马懿所言,若非王凌手握大权,谁会理他一个七十几的糟老头?
神奇的事发生了,王凌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隐约又行了。他急忙拉住身边的柏氏,随便找了一间厢房,急道:“脱!”柏氏小心翼翼地问道:“妾会尽心服侍将军,将军能不能放了妾的儿子?”
倏然之间,王凌立刻意识到了權力背后的危险,他不禁瞪眼冷笑道:“我杀了司马氏全族,汝想等儿子长大了找王家复仇吗?”
只一会工夫,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提起精神,片刻后便颓然道:“算了,汝去照看司马懿,服侍他饮鸩酒。”
柏氏脸色发白,眼睛里的神情复杂地变幻着。她眼睁睁地看着王凌出门,煞白的脸又渐渐变红,终于恬着脸紧跟其后。
王凌心里有点乱,大步走出了房门、然后向门楼走去。柏氏跟着他出去,他也懒得管。
……或许王凌终究还是不愿意看到、司马懿被当众斩首,毕竟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当天上午,侍卫便拿着鸩酒走进了司马懿的卧房。
屋子里不止有司马懿一人,还有他的老妻张春华。张春华的身体也不太好,她转头对进来的人说道:“放下罢。”
士卒们似乎也不想为难一个老妇,遂放下瓶子,退到门外等着。
这种鸩酒是红色的,并不是传说中毒鸟的羽毛泡酒,而是一种开采的矿石提炼,跟毗霜是差不多的东西。剂量稍大,见效就很快。所以将士们都不用监督司马懿喝,只要一会进去看他的尸体就行了。
张春华拿来一个小碗,倒了半瓶鸩酒,冷笑道:“柏氏哪去了?”
他已有几年不理会妻子,只宠爱柏氏。司马懿听到这里,本想反唇相讥、老物没人要,但他竟然没有开口,忽然不愿计较了。
张春华却继续道:“以前汝跟我说过什么话,老了就嫌我?可到了最后,还是只有我在汝身边。”
司马懿仍然没吭声。临死前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感慨,只是无力再在意人间的任何事。
人就是这么奇怪,上个月司马懿还能亲自上阵部署一场宏大的战役,这才过去没多久、他竟连活动都感到很困难了。
他一直都知道、六七十岁已是快入土的年纪,但死亡没有真正迫近时,仍然可以好好地活着。等大战失败之后,他才只剩下了莫名的绝望与恐惧,因为死亡已是可以预见的事。
失去希望的心境,一下子就能击垮人的身体。司马懿想起自己杀过的无数人,此刻才醒悟,人的年纪并不会影响什么,无论谁知道自己要死了、感受大概都差不多。
张春华把鸩酒碗慢慢端到了他的面前,他长叹了一口气,想了想,终于伸手扶住酒碗、大喝一口。
司马懿在这一瞬间、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也许他下意识只想多看一眼太阳,可惜早上的朝阳已经隐匿、此时天空中云层密布,连他最简单的愿望、也未能完成。片刻后,剧痛便忽然袭上了他的心头。
第274章 庭院美景
一早还见到了朝阳,甚至鲜艳的朝霞,及至上午、天空中便已布满了乌云。天气的变化,简直如同改变人的心情一样容易。
王玄姬昨夜仍住在自己的房间、便是同一个庭院里住着许多歌女舞姬的地方,现在她已经来到了令君居住的庭院。
从令君这里出王家府邸,可以走东侧靠府墙的狭窄甬道,直接就能去到府门口。一会等秦亮来接她们的时候,从这里出发、能少见到一些人。
大家嘴上都不说,但王家应该有不止一个人、可能在猜王玄姬与秦亮的关系。令君已经嫁人了,王玄姬作为姑姑还跟着令君过去、着实有点蹊跷。
所以王玄姬不想让太多人看到。
不料阿母白氏、姑姑王氏没一会便先后来到了令君的庭院。令君遂把长辈们请到了阁楼上,叫侍女煮茶上来,陪着她们说话。
令君给王氏写过家信,因此王氏与令君尤其亲近,接连称赞令君生得漂亮。
其实玄姬知道,王氏出嫁的时候令君还小,后来见面的机会不多,令君对她姑婆的感觉可能有点陌生,并没有多想念。而令君两次写信都有原因,第一次好像是因为仲明要送一个蜀国人走关中、便以给王氏送信为理由,第二次是起兵的时候、想让王氏劝郭淮。
但王氏似乎并不知道内情,至少第一封信的缘由很难猜到。
王氏与令君在那里说话,白氏则一副感慨的模样、对玄姬说道:“记得以前还在青州的时候,汝阿父一回来,汝便高兴得蹦蹦跳跳的。”
玄姬听到阿母说的是“回来”,但也不想纠正,只是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她好像总是在期待着某人回来,小时候是阿父,但如今已经换了个人。
白夫人的声音道:“现在汝阿父回来了,汝也不去拜见。”
玄姬只得说道:“我是与阿父一起回来的。在寿春、路上,我经常都能见到阿父。”
白夫人听到这里,欲言又止,终于把玄姬轻轻拽到了后窗边上,看了一眼跪坐在几筵旁边的令君二人,便小声对玄姬道:“汝阿父带了个年轻妇人回来,姓柏,听说是司马懿的妾。”
玄姬心不在焉地问道:“那又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调整了角度,从木窗上看出去,便看到了府邸外面的屋顶。不过之前能看到的纸包豆腐,已经过去那么久、早就不见了踪迹。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白夫人悄悄道:“长得不错。”
玄姬随口道:“是阿。”
白夫人蹙眉把头探出窗外,左右看了一下,显然什么也没看到。她收回目光道:“汝有没有听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