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1)

没一会儿,玄姬转头看了一眼秦亮的眼睛,又看着令君忽然开口说:“我从小有好多年不姓王,养在外面的,令君知道。”

令君轻轻应了一声,依旧躺在榻上,用白生生的手臂撑着头,与玄姬对视着。

玄姬道:“那时阿父不时便会带些钱财来,但有时候阿父很忙,偶尔会忘了很久,人又在外地,我们就过得比较难。阿母会把奴仆全部辞退或卖掉,以便能熬到阿父想起来的时候。什么事都要自己做,阿母也会驱使年幼的我帮忙。我很不想做那些很脏的事,身上全是污秽,但阿母也不想做、就会叫我做。”

难怪令君说姑是个可怜人。令君此时也伸手握住了玄姬,兴许是先前秦亮这样握令君的手、让她学会了,她也十指相扣地紧紧抓着玄姬的纤手。

秦亮和令君的眼神都很真诚,于是玄姬愿意倾诉了,“我可能有点懒罢,所以才厌恶做脏活。但其实我能过苦日子,穿粗布、吃差点甚至只能半饱,我都觉得没什么。回想起来,我其实厌恶的是那种朝不保夕的感受,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

玄姬以前喜欢穿粗布袍服,原来是有原因的。

令君好言道:“幸好阿父后来把你们接了回来,现在不用担心了,王家再怎么也能衣食无忧。”

玄姬沉默了稍许,又道:“阿母为了让我听话,还经常威胁我,说要我送去做伎女。”

令君冷冷道:“别听她的,王家人去哪,是她能说了算的吗?”

玄姬抿了抿朱唇,看了令君一眼,“我知道她只是威胁,说说而已。她从小把我养大,还是了解我的性情,知道我害怕那种日子,所以才会说来吓我。现在已经吓不住我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想的简单,容易被大人吓到。”

令君接着又柔声安慰了几句。

玄姬“唉”地幽幽叹了一声,“多想有个地方躲起来,不用应付这个那个不相干的人,只和自己谈得来的人相处,又不担心未来的日子。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秦亮有时确实容易共情,他现在与玄姬的处境完全不同,却竟然能对她说的事、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估计还是前世的阅历造成的。那时秦亮在大都市讨生活,收入挺高、出门不说每次西装革履起码也是整洁、回家是现代化的感觉舒适生活,但是也有朝不保夕的感觉。无论跳槽到哪里、裁人经常是整个部门砍掉,钱也存不下、房贷生活费就搞得差不多了。他有很多亲朋好

友是另一种生活,会劝他知足常乐,但他一想到,如果自己被迫要去干那些又累又收入低的事,要放弃体面的日子,关键是债务怎么办?他就会头皮发|麻、焦虑不已。

“姑说的感觉,我懂。”秦亮忍不住也拉住了玄姬的手。玄姬转头看着他的眼睛,秦亮此时心里又想起了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不过现在秦亮的处境已有改变,他觉得还大有可为、根本不到无奈叹息的时候。他的眼神也随着心里的想法而变化,变得坚定,“还有时间。我现在已经渐渐有了起色,正在想方设法一步步规划,去实现心中的理想,机会也还是有的。姑就算暂时没有名分保障,也要相信我,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靠得住。”

玄姬看着他的眼睛,打量着他的神情,贝齿轻轻咬了一下朱唇,点头道:“妾相信君。”

“这叫得。”令君的声音道,“姑看我就那么靠不住吗?”

玄姬的脸一红,不动声色地把手从秦亮的手中抽出来,欠身搂住了令君,说道:“我说错了,仲明那么有志向,刚才说话忽然气势雄壮,我一时就把自己放低了,才那么称呼。”

“我可不只是说称呼。”令君也领情,从被褥里探出身子,与玄姬拥抱。秦亮看着令君的身子模样,人都愣了一下。

这时玄姬放开了令君,转头看了一眼门窗方向,语速加快道:“可能快天亮了,我不能久留,得走了。”

令君点头道:“现在确实不能让人知道,我也不留你。”

玄姬嘴里说得急,动作却很磨蹭,一副不想走的样子。果然她又轻叹了一声,说道:“每次与你们夫妻在一起,我都觉得好……安心、高兴。可是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太短。”

她虽然说的是伤感的事,但估计说出来后、心里会有舒服的感觉,人有时候是需要倾述的。而且倾述的对象往往不好找,愿意听,听得懂,喜欢听,共鸣。

“真的要走了。”玄姬又看了一眼门窗那边,终于站了起来。

秦亮道:“我穿好袍服了的,送姑出去罢。”

令君点头道:“我好困,先睡了。”

出门后可以走一段回廊,但秦亮还是记得拿了一把伞。两人默默地走到了门楼后面,莫邪坐在那里打瞌睡,听到有人来,急忙起身抽掉了木闩。

“我走了。”玄姬回头看了一眼。

秦亮想起在寿春送别时的感慨,每一次离别都应该认真一点,他立刻深深吻住了玄姬的嘴唇,给了她一个拥抱。玄姬的浑身都绷紧了,被放开后,她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莫邪,接过秦亮递的伞、逃也似的跑掉。

“记住你家女郎说的话,不能告诉任何人。”秦亮沉声提醒道。

莫邪红着脸低着头:“妾是女郎的人,女郎出阁了,妾也是君的人,君予求予取。妾怎会出卖君呢?”

卷一 第103章 谁人邀晚宴

两天前、便是玄姬来的那天凌晨下了小雨,接着气温便骤降了几分。今日秦亮在半路走下马车时,风吹到脸上已有刺骨的感觉。估摸着,这天气怕是离下雪已经不远。

校事府在皇宫西南角,太傅府则在宫城南部的东边。秦亮平时都不去太傅府那边,但今天去廷尉府谈妥了分成、回来时正巧经过太傅府。

司马师好像知道了秦亮要打这里过路,恰好出现在大门口。

九卿级别的三品官,秦亮不可能在马车上和别人打招呼,只能先停下马车,下来见礼。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人坐在轿车上、隔着车窗给身份高的人打招呼,都有点托大的感觉,不太礼貌;在有些地方骑在自行车上问路,还会被人指得南辕北辙。

司马师身边只有一个人、便是邓艾。三人见礼,秦亮一边揖拜,一边在脑子里搜着、说点什么场面上的客套话。

不料司马师倒是个利索人,先开口道:“我听说吴夫人要设宴答谢仲明,仲明去了吗?”

秦亮有点诧异,实话实说道:“仆不知道。何况仆只是做分内事,没什么好谢的。”

“原来如此。”司马师点点头,说完就回头看了一眼太傅府大门。

秦亮立刻主动揖道:“仆还得赶回校事府,请告辞。”

司马师也拱手道:“好,有机会时,再谈。”

秦亮返回马车上,坐在吴心的对面,叫前面的隐慈出发。秦亮在马车里坐了片刻,忽然才意识到、司马师的话或许不是随便说的。以上次与司马师见面的经验来看,司马师这个人似乎不喜欢说废话,见面就喜欢干脆利索直入主题、至少在比他身份低的人面前是这样。

而吴氏就是司马师的前妻,刚过门就被休了。她是魏文帝曹丕“四友”之一丑侯吴质的女儿。

对面的吴心平时不爱说话,秦亮也没人打搅,他得以坐在马车上静下心抽丝剥茧、琢磨其中的关系脉络。

秦亮还想起了一个事,尹模跑到永宁宫劫掠宫妇的时候,说了一句话“知道丑侯家与大将军的过往吗”,意思是吴质家与曹爽家有旧怨过节?

有些陈年旧事,秦亮这个以前一直在平原郡乡下的圈外人、还确实打听不全,譬如尹模问的那句话,秦亮就真的不清楚。

不过尹模应该没说谎,他跑去骚|扰吴氏,可能也觉得他在讨好大将军,而不只是落井下石、欺负家道中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