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平原百姓供奉女武神,传说她是上古玄女的化身,能保一方太平,五谷丰登,早些年筑造的庙宇里,女武神没有统一的形象,但是近年新砌的神像,武神常以白发示人。

这给段宁带来了不少麻烦,好在辽西郡的新太守卫召是个聪明人,能料理好大部分事宜。

段宁重新戴上兜帽,但有一个离得近的老妇人,提着草篓,眼睛盯着段宁,目不转睛,不肯离开。

卫召朝身后使了个眼神,车队里一名车夫收到示意后跳下马车,亲切地接过老妇手里的草篓,轻轻揽过老妇人,带着她往前走,一边笑一边道:“哎呦,这不是麻头村的王家阿母吗,您要去哪,我送您。”

老妇人呢喃:“我的女郎,我的女郎,武神庇佑她……”

“啊,您的女儿参军了吗?她在哪位将军帐下?”

老妇人这才痴痴地回神:“鹰,鹰什么什么……”

“铁鹰锐士!”做车夫打扮的士兵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可了不得啊!”

“是,是叫这个名字!你也知道吗?”老妇人激动道。

“哎呦,我能不知道吗?那可是铁鹰锐士!整个辽河,谁不知道,前阵子不才立了大功吗?想当初,我也想报名来着……”

“……呵呵,那小伙子还要努力啊,还有我不住麻头村呀……”

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没过一会儿,士兵小跑回来,卫召点了点头,他行了个军礼,坐回车架上,平复呼吸,又变回懒懒散散的车夫模样。

段宁没有接受卫召的建议,她带东西先回去,是更保险的选择,但这样的话,就需要另外派人来对付这些乌桓人。

她选择效率更高的办法。

蹋顿带着做了伪装的乌桓精锐,很快追上了商队,走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才终于在望见了星夜下的阳乐城池。

他继续维持自己不会汉化的乌桓小部落首领角色,由女儿阙加代为发言:“我们要在城外,等到天亮吗?”

她话是和段宁说,但声音却朝着车架的方向。

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的商队主人,大晚上头戴兜帽遮住半张脸的领队,散发异味的货物。

纵使阙加再迟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商队不对了。

这商队处处透露着古怪,可他们却遵守诺言,带他们来到了阳乐城。

没有半道杀出来的汉军,也没有从货车里突然跳起来的持刀武士。

蹋顿没有改变命令,他们的目标,是进城。

车厢里的人依然没有说话,兜帽女子牵起嘴角,朝阙加道:“我家大人说,晚上城外不安全,我们今夜就进城。”

“今夜进城?”阙加抬头,望向高大紧闭的城门,“这要如何进”

她话还没说完,城门震动,伴随巨大的声响,护城河前的吊桥被放了下来,城门也应声缓缓打开。

“阙加!”黑夜里,阿爹遥遥呼唤她的名字,在队伍的最末端。

兜帽女子率先踏上木桥,随后在桥上勒马,马车驶过桥面,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先头的车架很快没入城门后黑暗之中,阙加第一个踏上木桥,站在兜帽女子的对面,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等着车队,和乌桓族人,进入阳乐城。

阙加再次抬头,星夜被高大的城墙挡住了光亮,她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中,她咽了口唾沫,从衣袖里,摸出涂满火油的木棍。

火油的味道混合着车架上货物的刺鼻气味,车队从她身边经过,车夫的眼睛很亮,全然不见白日里的懒散,仿佛草原上夜行的狼。

蹋顿守在队伍后方,是最后一个上桥的,他和桥上的阙加对视一眼。

一声轻响,是燧石碰撞的声音。

火星掉落在木棍上,一瞬间阙加的外袍窜起一条火龙,明黄的亮光乍现,令她短暂地失明。

“阙加!”

啊,是阿爹在唤她……

阙加感觉不到火焰烧灼的痛苦,亮光来自四面八方,不是她手里的火把,也不是她的衣袍,而是

整座城墙。

“放火!烧!烧死他们!”

突然的亮光让蹋顿睁不开眼,他明白事情已经败露,但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发出攻击的命令。

蹋顿一甩木棍,沾了火星的火把瞬间点燃,与此同时,城门上方亮起的火光将天空映如白昼,火光间,是无数士兵张弓搭箭,瞄准城墙下方。

城门内,那架带厢马车被火把围在中间,乌桓士兵被人绑缚双手,压到马车前,车内,一个身着文官服侍的男人走下车架,喊出了他的名字。

“乌桓单于蹋顿!”

“束手就擒吧!”

“阙加”蹋顿骑在马上,脖颈间暴起青筋,“随阿爹一起,冲进去!”

跨下的战马痛苦地抬起前蹄,将主人率落在地,阙加的整个外袍,都被她浸上了火油,她听见阿爹唤她,用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双手,艰难地向前爬了两步。

痛感在烈火之中,从四肢百骸蔓延,侵蚀着她最好的意志。

好痛,她想哭,想叫,可她发不出声音。

阿爹,我好痛啊

一支羽箭自桥对面飞射而来,正中阙加的肩膀,力道之大,将她整个人带入了护城河中。

蹋顿顾不上回头,又是一支羽箭自城墙上方射下,随即是无数道箭矢,雨点一般,精准扎入蹋顿身前的桥面,拦住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