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越过起伏的颧骨,在红色波点裙上玩填色游戏。
季语下意识捂住伤口,却止不住死寂氛围中,哒哒哒的声音,不管是墙上钟表秒针的走动,还是血沿着小臂从手肘到地板的流淌,都提醒季语说出:“我没事。”
这时,周姨从厨房端着炒蛋出来,被季语头上的血吓到,手上的盘子差点一滑,“哎呀,二小姐怎么弄的?”
周姨跟着季语上楼处理伤口,房门还没关紧,楼下已经恢复熙攘。
周姨拿来医药箱,季语打开,娴熟找到纱布止血,吩咐周姨去拧两条湿毛巾,三言两语就带过受伤的缘由。
季语拾起毛巾擦脸和手臂,怎么都擦不掉血的铁锈味。她干脆起身去浴室,用肥皂水冲洗。
周姨比季语矮一头,踮起脚在洗手池前帮季语按住伤口,心里愤愤不平,又不好说出口,她一个下人,没有骂主人的道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希望不会留疤。”
季语在镜子前慢慢掀开纱布,血止住了,皮下翻出的肉触目惊心。
她倒吸一口气,对周姨,对自己,安慰道:“应该不会。”
季语换好衣服下楼,佣人们打扫的身影来回交错,小柔在楼梯旁擦扶手,告诉季语大太在车里等着她。
金碧辉煌的啬色园,供奉着据说有求必应的赤松仙子。
季语将三炷香插进炉中,跪在垫子合掌垂目,她其实没有信仰,每次来都是走过场,今日的态度格外真挚。
济世为怀的黄大仙,听闻您医术高超,可否医治信女咕咕叫的肚子。
她当然饿,早餐未吃一半,就被荒唐的意外叫停。再回到饭厅,佣人早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摆上靓丽但不饱腹的鲜花。
大太喜笑颜开从解签档走出来,不知求的何事,摇到支上上签,立马决定下午要约富太太们搓麻将。
季语抓紧机会,借口要去书局不顺路,贴心让司机接送大太,与其分道扬镳,自己乐得半日清闲。
十月的温差诡谲难测,正午时分的巴士好比预热好的烤箱,拔萃中三学生脱下毛衣绑在腰间,没找到座位,头倚在扶手旁,争分夺秒从书包拿出课本背诵。
老伯推着一车纸皮颤颤巍巍横穿马路,司机长按喇叭警告无果,只好紧急踩刹车,车里乘客东倒西歪。
时髦大姐的玻璃钻戒勾破阿婶的纸袋,水果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巴士再次停下,季语捡起脚边橙子递给阿婶,抬头瞥到车外街牌写着‘庙街’,阿婶道谢未说出口,季语在司机关门前呲溜出车厢。
全记面家里,老板兼厨师赤着上半身,沥好水的竹笙面放碗里,洋洋洒洒淋上一勺高汤,抽出压在碗底的单子,捏成一团扔到垃圾桶,嚷道:“事头婆!云吞面,芥蓝!”
钟业走进店里,随便拉了张折叠椅坐下,离厨房很近,他指着那碗面,说道:“佬细,整多碗。”
老板牙齿死死咬着牙签,以至于说话呢喃不清,“哥哥仔,今天云吞卖完,不如你换其他,或者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换给你。”
他吐掉牙签,打开任督二脉,喊道:“喂,角落头那个阿妹!”
入座没多久,老板娘就先上了杯开水。季语喝了一半,然后从铁筒里拿起匙羹筷子,泡进杯里涮洗。
季语听到老板在叫她,想转身回应,卡位靠背却挡住她的视线。
枱与座位的间距实在太小,季语起身的一下,手肘推到斜插在杯中的筷子,水杯顺势要倒,她伸手去扶。
“季语”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惊得季语缩了手,她幽怨地抬头望着钟业。
“又见面了。”
钟业的语气冷静中带点亲昵,赶在枱面倒洒的水烫到季语大腿前,握起她的手腕,拉着她坐到另一桌。
尽管在厨房耽搁了一会,云吞面依然冒着热雾。钟业夹起一筷子面,起起落落,直至挂墙风扇摇几回合头,才入得季语面前的小碗。
“唔该。”
钟业单刀直入,筷子头在额头前比划,“怎么弄的?”
季语轻描淡写说:“跌的。”
回答得好敷衍,钟业故意反问:“这么不小心?”
季语放下碗筷,从上到下瞥一遍钟业身上的伤,学着钟业:“这么不小心?”
“业哥近来跟着我姐夫日闯油尖旺,夜游梳打埠,快乐似神仙,去到边都飘飘然。自然不知我们凡人要脚踏实地,走路被石头绊倒有多出奇?”
钟业失笑,他斗不过她的冷嘲热讽,伸向刚上桌的牛杂面,移到季语面前,叫她先夹想吃的,“好一阵没见你,口才又有长进,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他俩的确不经常见,偶尔他的名字会出现在季婷跟大太的对话里,内容莫过于陈晋荣婚后毫不收敛,胃口越来越大,口味越来越杂。
以至于陈晋荣在亲眼见识了钟业或平和、或暴力地摆平麻烦后,立即去向陈广生要来钟业,跟着他后面擦“苏州屎”风流债/烂摊子。
季语突然想起来,“八月十六我家姐他们来吃饭,还说起你。”
钟业挑眉,反应极快,“噢,夸我什么了?”
这是完全不担心人家在背后说他坏话。
季语也不遑多让,“夸你不知给我姐夫灌了什么迷魂药,去哪儿都要带着你,搞得我家姐要独守空房。得亏你不是个靓娇娥,不然我家姐肯定争不过你。”
钟业摸进裤袋,顿住拿香烟的手,举起点了杯热柠茶,接着说,“风水轮流转,人是会变的。你家姐在这一年也变了好多。”
季语打量起身边神色自若的脸,她不禁感叹,“是啊,都一年了。”
03婚礼
去年八月,台风温黛袭卷香港。就一天的功夫,兢兢业业的打工仔被吹落的广告牌砸得伤痕累累,冒险出海的渔民有去无回,早上还在跟父母讨债还债要多睡五分钟的孩子无家可归。同时间也有人们在家举着咖啡,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感叹航班延误,股市波动,身旁围绕着孩子们喜获一天假期的欢呼,仿佛这天灾跟他们毫无关系。你说强风无眼,到了香港这片角逐地,居然学会见人下菜碟。“你条扑街仔,偷我酒店的东西仲想走!”半岛酒店二楼,酒店经理的咒骂划破了季语的思绪,回廊空旷,從另一端传来,左冲右撞,瞄准目标,进入季语耳中。“发生什么事?”季语的声线平稳,不易察觉出她的醉意。酒店经理认出季家的二小姐,一改那副要吃人的嘴脸,巴结的嘴角咧到天花板,挂在摇摇欲坠的水晶灯上。碍于季语在旁边,经理深吸一口气,在嘴边排好队的污言秽语没说出口。“这两个衰仔溜到库房偷了两包万宝路,碰巧我路过。”经理边解释道,边狠狠瞥了两人一眼。季语顺着经理指的方向望去,抬头瞧见钟业倚着墙壁。他身边的阿庆拍了拍经理肚子,眼底尽是得意,“今日新郎官是我地家少爷,我同大哥是拎两盒烟,不是偷!”钟业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朝经理晃两下。经理气到失语,钟业权当看不见,反手给阿庆递了一根,第二根放自己嘴里叼着,伸手摸西裤口袋里的朗森打火机。季语顿时判断不来,眼前的男人,是厚脸皮的无赖,还是被冤枉的窦娥,才会如此处变不惊。钟业还没拨动大火轮,就瞧见季语左手拍了拍经理手臂,右手塞两张钞票进他的手心,够他买一打万宝路。“今日我家姐办喜事,我阿爸和阿妈都想体面,王经理大人有大量,小小利是请你饮茶。”季语没有做好人的善心,只是担心万一事情闹大,回头二太知道自己出来躲清闲,在阿爸面前煽风点火,自己又得挨顿骂。估计经理觉得季语好哄骗,先是坚持要找差佬,后又一脸为难,推脱钱不够,交不了差。季语看穿经理耍的把戏,恰巧酒意上头,耐心耗尽。…
去年八月,台风温黛袭卷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