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夜雨 张泽衡陈广生 3280 字 7个月前

其中一面墙前供奉着玄坛真君赵公明,降妖除魔,执掌财运。陈广生点燃三支香插入香台,随后从神位下的抽屉里拿出本子,放在两掌当中,嘴里念念有词拜三拜。

钟业站在他身后,直觉告诉他,能置于武财神下,值得陈广生如此敬拜看重,却又见不得人的,只能是一本帐,记录陈爷日进斗金,财运亨通的帐。

钟业不由得眼睛一亮,又在陈广生转身前迅速低下眼眸,与平日恭敬模样无异。

热毛巾搽拭手上檀香余味,陈广生努下巴示意钟业坐,“阿业,我身边不缺聪明人,勇字当头的更是一大箩筐,你知道我为什么格外看重你吗?”

钟业笑着摇了摇头,态度不卑不亢,他清楚陈广生话里有话。

陈广生把毛巾扔到茶几上,“你看似性格沉稳,实则野心最大,做事心狠手辣,但又最重情谊。”

“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得出来......”

两年前,钟业在金花做侍应,到二零一包房上酒,正巧陈广生与几位堂口大哥谈走私分成,没谈妥,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陈广生几十年前同他们的父辈同为堂主,就是没想到他们的阿爸老的老,死的死,就剩陈广生像金铜铁人,躲得过枪,抗得起炮,生不了病。半个身子埋入棺材的年纪,过海到澳门翻个跟头,回来就是“正当商人”,报纸标题都是

“系老爷唔系老野,航运魔术手凭空降临,掀起香江浪”

“陈爷,我老豆当年都叫声你做生哥,为你卖命,你现在反口不认人,说好分五成,到手只得两成,辛苦的事我们班兄弟做完,钱就你拿,你信不信一觉醒来死在万刀之下,无葬身之地啊!”

混江湖的向来牙齿当金使,有位堂主拉菲混茅台,酒气淋在怨气上,单脚踩到陈爷的红木太师椅,指着陈广生就开骂,拉都拉不住。

彼时的陈爷西装革履,怎会自掉身价,只摆手不与他计较,但也没有让步的意思,拍拍身上灰就要走人。

陈爷忘义如此,堂主火气更甚,掏出手枪,朝门口连开三发。酒后瞄准有失水准,一枪击中壁灯,一枪墙壁穿孔。

还有一枪直奔陈爷后脑。这时,钟业冲出来推开他,挨了那颗子弹。

肩膀的伤口血流如注,陈广生命人找来医生替钟业取子弹,油头粉面的男人从手提包拿出几沓“光頭佬”1935至69年的500元纸币,同步笑嘻嘻地警告钟业三缄其口。

钟业却上前对在沙发喝茶的陈广生,说:“陈爷,我不要钱,我想要条命。”

屋内人听罢脸色立马大变,齐刷刷举起枪口对准钟业,陈广生瞥他一眼,笑意真假莫辨,问:“想要我的命?”

钟业捂着还没来得及缝合包扎的伤口,疼痛令他汗如浆出,他用完好的肩膀擦掉汗珠,摇摇头,说:“我想陈爷给我条出人头地的命。”

陈广生望着他,“给我个理由。”

钟业坚定说:“我值得。”

陈广生挑起眉峰,嘴角上扬着嗤笑一声,语气轻蔑说:“你话给就给,香港地边个不想做上等人,港九高层的打工仔个个身光颈领,自命不凡,但假如我把这沓钱从屋顶扔落街,他们会跟见到都要绕路行的流浪汉一样,撅起屁股一张张捡起塞进口袋,因为在这里,钱最值得。”

“你最好谦虚点,不要过几年还未出人头地,先人头落地。”

说完,有人打算拉走钟业,他眼疾手快顺走茶几上的枪,陈广生来了兴趣,摆了摆手,身旁的人向后退了两步。钟业走到等候发落的堂主前,摸索了好久才找到保险,抵着堂主的额头,战战栗栗打出枪里剩下的两发子弹。

钟业揪着堂主的衣领,将他奄奄一息的身体甩到茶几,撞击把茶具都推倒在地,他大口喘息着说:“陈爷讲得有道理,钱我会收住,这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陈广生挥手示意钟业离他近点,他捏住钟业的肩,血像浪潮涌动着,一波波沁出衬衫。

钟业垂下眼眸,不喊不叫,握拳忍着疼痛。

陈广生笑出了声,“醒目仔,前途无量!”

书房里,钟业剪了一支雪茄递给陈广生,说道:“陈爷过誉了,千里马得不到伯乐的赏识,最后也只是马栏里累死的命。”

陈广生吸了一口,烟雾随话语而出,“我呢,最快这几年,最慢也就是近十年,就要去见我仔了。”

“盼就盼着晋荣尽快有长进,到时加上你帮着他,我也算放心。”

陈广生忽然想到,“过阵晋荣会去趟纽约,你跟他一起去。”

深夜十点,窗外磅礴大雨,陈广生叮嘱钟业开着轿车离开。

黄豆般大的雨滴略带威慑力,打在车窗上劈啪作响,仿佛有随时破裂的风险。

前路闪着剧烈白光,钟业踩下刹车,亮光使他不禁眯起眼。

钟业摇下车窗,是位身穿雨衣的中年男人,手拿电筒,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先生,前面大厦有人跳楼,需要封路,麻烦你掉头。”

男人说完露出僵硬的笑容,钟业没有为难他,调转车头驶向另一条街。

钟业一手拿着烟,一手握着方向盘。雨刷器来回划动,越来越急促,一左一右间,景象在清晰与模糊中变化,钟业的记忆逐渐浮现至眼前。

那天晴空万里,阳光却晒不透他心中的阴凉。

等待了一整日,放学铃终于响起,他冲出校门。再拐两个路口,手里的百分试卷就能让阿爸笑一次,虽不是捧腹大笑,但那是阿妈去世后,为数不多的笑容。

他凭借肌肉记忆奔跑于街巷,脚步加快,迎面而来的风似纸片割着他的喉咙,但满心期待完全盖过不适感。

直至撞到路人才停下,他抬头望到自家住的唐楼,而前方摩肩接踵,他勉强从围观人的腿间穿过。

干透的血液在石泥地上已有发黑的迹象,白布覆盖着一具身躯,露出来手宽厚粗壮,布下应该是个男人。

他还在为能不能回家而苦恼,看热闹的妇人悄咪咪地说着:“这男人就住我楼上,两夫妻好恩爱,个仔读书又生性,点知半年前他老婆加班,一整晚没消息,第二日就被人发现死在后巷,我听讲......”

显然妇人没发现钟业在几步之外,不知不觉身边围了许多好奇的男女,她在不为意间加大声音,“他老婆收工贪快走小路,结果被几个男人强暴,还不够,走前给她灌了两大瓶丸仔啊”

有个阿婆惊得合不拢嘴,“折堕咯,遇到这种事,不怪男人跳楼,要我说小孩最惨,就这样变成孤儿仔。”

钟业慢慢上前,想掀开白布看阿爸。警员先是赶他走,有认识的邻居解释他是死者家属,警员开始问他各种问题。

他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喉咙的刺痛令他讲不出话,泪水与汗水交融,侵湿手里的卷子,字迹一点点扭曲,永远失真。

16高招

“想做乌龟就去动物园,出来开什么车,阻住个地球转”尖锐的喇叭交织拉回钟业心绪,后视镜里映出三四辆轿车的司机堵在后方,探出车窗谩骂在十字路口一步一挪的碍事精。轿车已是靠惯性滑行,指间的烟没吸两口,悄无声息烧掉一大截,烟灰散落在钟业裤腿上。他叼住香烟,紧握方向盘的同时猛踩油门,汽车陡然加速,左转驶入旺角方向。天公不作美,以往营业到凌晨的晶晶糖水铺今晚门可罗雀,提早关店。钟业拉开铁闸,天霞正拖着地,罗景和阿庆朝他望去,立马像看到救世主的表情,两人将他推到桌前,按到椅子上。海带绿豆沙,换做平日,是食客大排长龙也要吃上一碗的招牌。可惜暴雨淋得人透心凉,家中晾晒的衣服和泥水溅湿的鞋袜更令人归心似箭。既然没客人愿意驻足光顾,不得已只好内部消化。阿庆压着钟业肩膀,另一只手递上瓷碗,“大哥,什么都别说,是兄弟就爽快吃了它。”钟业本就不喜甜食,想着罗景什么都爱吃,用眼神示意罗景接过。罗景捂着肚子,面如菜色地摇头,说道:“我这世戴绿帽都不想再见到绿豆。”天晶是天霞的妹妹,一同和大姐打理糖水铺生意,听到后火急火燎叉着腰从厨房出来,“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吃几碗糖水就哭天喊地,我没收你们钱,算起来是你们赚了。”罗景不留情面拆穿她,“你就是卖不出去。倒掉又觉肉赤,当我们是厨余桶。”眼看着天晶要收拾他,罗景躲到钟业身后,还时不时要说几句挑衅的话。天霞叫停小朋友的嬉闹,收起笑意,问钟业:“是不是你那边有什么进展?”钟业点了点头,所有人难掩激动,围坐在桌旁,迫不及待地等待钟业讲述他的发现。“他的账本,藏在他家二楼书房里......”罗景年轻气盛,没等钟业讲完,就提出:“那我们想办法偷来账本交给警察,就能送混账爷孙去坐监。”钟业搅动着那碗绿豆沙,似笑非笑,语气冷如冰窖,“中国人的事归探长管,你敢说全港哪个探长入职前没有拜过陈广生码头?”天晶怒不可遏,拳头砸在桌上发出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