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语发现了眼生的利摩日陶瓷盘,走上前仔细观察上面的彩绘。
“今年去的是法国。”
季语闻声转头,张泽衡从楼梯下来,要是以前,季语会跑过去,缠着他讲述旅行的所见所闻。
“是吗。”
一句疑问,在季语礼貌却疏离的语调下,失去任何好奇的意味,只有敷衍。
季语回过头去,她无心再欣赏眼前的艺术品,但比起面对张泽衡那胜券在握的炙热眼神,她情愿数画中人的裙子有多少褶皱。
即将数到第六层前,张泽衡站在季语背后说道:“你旧时最想去巴黎。”
“那是你以为……”
季语的生活三点一线,范围止于港九半岛,她其实哪儿都想去。
“夜晚留下吃饭,我叫厨师做你喜欢的凉瓜炒牛肉。”
“那是你以为。”
这道菜永远摆在季语面前,别的轮不到她,她最讨厌吃苦。
张泽衡像是教训面壁思过的小孩,定要得到想要的答案才罢休,“阿语,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季语终于直视着他,眼眸里横生厌恶,她低吼道:“那是你以为”
季语走到张泽衡身边,与他并肩站着,深吁了口气,若有所思望着前方,“泽衡,你成日讲我们一同长大,你中意我,但你了解我几多。”
季语不期待有谁能懂她,从她被接回季家那天起,她按部就班依照“季语”的人生轨迹生活,知书达理,温顺乖巧,学会察言观色、反复斟酌说出口的每句话,不需要有喜好、想法。不得不说她演得太好,时间一长,她甚至相信她是乐在其中的。
不过记忆太奸诈,从来只在夜深人静时,捅破季语的伪装,掘地三尺翻出她埋得最深的伤痛,高高挂起,她既触不可及,又无法逃避,日复一日提示她。
有人爱季语,再无人爱她。
季语接着说:“原本长辈们撮合的是你和我家姐,当时你难道没有讲过同样的话吗?”
“直到一年前,我家姐和我姐夫结婚,你才掉转枪头给我写信。”
“泽衡,我不愿拆穿,你也别把我当傻子。”
张泽衡握紧拳头,半晌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季语坐到沙发上,喝起那杯凉透了的茶,完全不在意张泽衡会给出什么解释。
比起歉意,张泽衡的声音掺合了愤怒,“你怎么可以这么看我”
季语依旧淡定地一动不动,直到张泽衡用力扯开她捏着杯子的手,杯底的茶渣左右晃荡,差点溅到两人身上。
季语的侧脸看不出情绪,这反而让张泽衡心虚起来,“我能怎么看你,是觉得你醒目,识得见风转舵,还是说你专一,只中意季家的女儿。”
“我真的没有中意过季婷,当年你刚满十八,年龄实在太小了,你家姐跟我同岁,我也是没有办法……”
两年前张展国投资失败,所有存款赔进去,还倒欠一大笔钱,而季明鸿正愁季婷读书不成,长相一般,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婆家。两人在饭桌上聊起,马上一拍即合,张家出人,季家出钱。
就是没料到,横空杀出陈晋荣,非娶季婷不可,最后陈广生填上了张家的洞,给季家添了两倍礼金,除了季婷,皆大欢喜。
季语轻笑一声,是真心觉得好笑,“那委屈你了。”
季语将茶具放到茶几上,准备起身直接回家,大不了改天再叫张嘉妍把琴带到学校去。
张泽衡一把拽住季语胳膊,语气少了一分理直气壮,“不管怎么样,我们起码能像以前一样,做朋友都不行吗?”
季语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瞥到楼梯有两道身影往下,加快语速,减轻音量道:“一年前我没有回你的信件,并且在昨日扮作无事发生,已经是给过你机会了。现在……”她的眼神向下扫,“你如果想我彻底不理你,你大可以不放手。”
在张嘉妍跑到客厅前,两人已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张泽衡低头翻着报纸,季语托着腮想事情。
“你们怎么这么安静?”
张嘉妍边问着,边跑到季语身边坐着。
张泽衡合上报纸,抬头说:“你以为人人似你,说起话来鸡都啄不断。”
张嘉妍还没回驳,谭秀芝也下楼来,“阿语在这里,你们两个别又开始嘈。”
季语起身打招呼,“伯母好。”
谭秀芝微笑点头,摆手让季语坐,她注意到季语的茶杯空了,立马训斥张泽衡:“坐在这里半天也不知道叫人给阿语添茶。”
谭秀芝从厨房出来,跟着的是之前倒茶的女孩,双手托着的茶盘上仍然是那套银茶具,外加四件果挞,她晃晃悠悠往客厅走着,生怕握不稳。
“你世伯打电话说不回来吃饭,不如阿语你留下,不然我一个人对着他们两兄妹……”话说一半,谭秀芝绕到他们身后,各拍了张嘉妍和张泽衡的脑门一下,无奈叹气,表情却带着笑意道,“没啖好食。”
季语刚想着拒绝,女孩就连人带着茶盘飞扑过来,得亏茶是早晾凉的,不然按照季语全身湿透的程度,皮都得烫掉一层。
女孩吓得魂都没了,双眸噙满泪水,愣在原地。
季语第一时间起身,免得弄湿沙发,谭秀芝关心道:“阿语有没有烫到?”
季语摇头,“没事的。”她没有怪罪女孩的意思。
倒是一旁的张嘉妍先发作起来,“你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
“嘉妍”谭秀芝蹙眉对张嘉妍轻轻摆头,“你带阿语上你房换件衫,工人立刻洗出来用风筒吹,晚饭后就干了。“
张泽衡附和道:“我去给季伯母打电话,顺便叫厨房添多几道菜。”
谭秀芝对佣人向来宽容,这女孩估摸也就十四岁,而且她看着张泽衡的背影,清楚知道,女孩是做了替罪羊了。
张嘉妍的房间有独立卫生间,季语连头发都在滴水,张嘉妍索性就让她洗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