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1)

庞大的舰队被骤然涌起的风浪打散,运气不好的水兵脚下一滑坠入风浪中,勉强站稳身体的只顾得上抱着桅杆大吐特吐。

而那个披着蓑衣的人?还在?原地,一颗熠熠发光的珠子正在?她手中转动。

“前?方浪起,勿要前?行。”

六七千人?的船队就?这么被浪堵在?了河口,前?进不得,倒回去只有狗牙窟。

船队在?原地僵了一天,突然列队沉锚,在?船上搭起木板来。

淳于顾天天绕到高处眺望船队的动向,下来就?向嬴寒山开玩笑,说他?们?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像是要直接在?这里?建水砦。

“我倒是希望他?们?建的是水砦。”嬴寒山说。

到船队抛锚第三日,情报传来,船队正在?以大型战舰为核心,用铁索链接船只。

一旦整个船队被锁链连接在?一起,风浪带来的力就?会?被分散消解,即使现?在?河面?上滔天巨浪,他?们?也能像是一块铁板一样碾过?去。

斥候带来情报时嬴寒山正蹲在?军营前?面?玩水,身后的白麟军淡河兵来来往往,谁走过?去都得盯着她背影看一会?。

看归看,没人?赶上去打扰,在?他?们?眼里?这个玩水的行为差不多和?文王演周易一样,一定有什么玄奥的意义在?里?面?。

其实?什么意义也没有,嬴寒山纯粹是在?放空大脑。

她坐在?树下,面?前?一套五个小瓷杯子,是裴纪堂上次拿来抵她工资的东西。

她不喝茶,随手往书箱里?一塞就?忘了,今天翻出来上面?积的灰已经能养花,她就?找了个地方一边洗杯子一边放空。

其实?这个世?界对她真的很过?分。嬴寒山想。

从淡河守城,到杀襄溪王,到柏鹿渡口战,再到现?在?拿这么一点人?去挡近万人?的大军,每一次摆在?她面?前?的困难都是寻常人?难以解决的。

诚然,她不是常人?,但她难以利用她异常的那个点。

她可以作为杀生道?随时随地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既然她决定不那么做,她就?被迫面?对这些事情。

嬴寒山倒空最后一个杯子,正准备把它们?收起来,突然意识到有谁坐到了自?己对面?。

苌濯今天穿了件甘石色的直裾,介于灰色和?棕色之?间的温暖色调,称得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也稍微有了点生气。

他?垂下眼看那五个杯子,又抬起头看嬴寒山:“斥候带来消息,河口的船队用铁索连船了。”

我知道?,嬴寒山说,我在?想怎么办。

苌濯不答,他?把五个杯子装了水,看着嬴寒山仿佛在?等什么,看她没有反应,他?才有点困惑地继续说:“铁索连船是水战惯用的手段,畏火,然而……”

他?抬头看向军营上旗帜飘扬的方向,旗子正被西北风刮得猎猎作响。

然而,南方秋天刮西北风,对面?在?上风口。

俩人?对坐着沉默一会?,嬴寒山勉强开了个玩笑。“我不会?求风求雨这种事,专业不对口,苌濯你会?吗。”身着甘石直裾的年轻人?摇头:“亦不会?。”

“但有别的解决方式。”

“那些水军编制并不完善,军士如同白沙,而他?们?的将领如同包裹白沙的绢布。如果绢布破损,沙子就?会?泄露得满地都是。我们?需要拖延十天,让白沙泄于绢也是拖延的方式。”

“派一人?诈降,以献军情为名义接近他?们?的将领刺杀,一旦成功,那将领所率的部众难免自?乱阵脚。或许乱不了很长时间,但他?们?绕路到此地已经耽搁了两日,如今铁索连船又是两三日,只要这次刺杀能掀起一丝波澜,他?们?的时间就?不够了。”

“靠近主帅必然不可能带武器,但我的软剑能藏于发髻不被人?察觉。如果可以,请让我去。”

他?平淡地,近乎于理直气壮地说着,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嬴寒山凝视着苌濯那双蓝色的眼睛。“你要如何回来?”她问。

不重要。他?说。

嬴寒山低头看着那五个杯子,又抬头看向苌濯,一瞬间有点拿起其中一个杯子泼他?一脸的冲动。怎么着,哥们?,上杆子自?/杀/式/袭击拿自?己当消耗品?

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不像是在?讨论拿自?己当耗材,像是在?讨论南山上的一棵树或许能砍了烧火。

嬴寒山沉默地看着杯子,思考用哪一个泼他?,苌濯也跟着默了一会?,再次开口。

“我不赞成淳于之?前?说过?的话。”他?说,“并非是指摘他?。”

“但是淡河从来没有作壁上观的资本,我们?必须帮第五争。如果我们?拦不住这船只,无非两种情况。第五争手下的叛将胜了,为了巩固他?的领土,他?会?向离自?己最近的淡河周遭发难。第五争胜了,以他?好勇斗狠的性格,也会?记恨淡河。并非是畏战,只是淡河在?险地,终有一日要迎来一场大战,在?那场战争之?前?,任何损失都是没有必要的。”

“所以你觉得牺牲你一个去尝试一下挺好的?”嬴寒山问。

苌濯愣了一下,迟疑地点头,嬴寒山迅速拿起最尾的那个杯子,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泼在?一边的地上。

“做个人?吧。”她说。

“你苌濯是个人?,不是杯子,椅子,不是可以填进炉膛里?烧火的柴。一个人?如果把自?己当做物,他?就?很难不把别人?当做物来对待。没有人?性是很可怕的,苌濯,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这意味着有一天任何人?在?你眼里?都可以为了某个目的去死。”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语气却很重,坐在?她对面?的青年微微低下头去。

“我从未这么想寒山。”他?说。

“你与我有什么不同呢?谁允许你这么想自?己?”

谈话不欢而散,苌濯默然地坐了很久,合手对她道?歉之?后默默离开。嬴寒山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太重,但已经来不及再叫住他?。

一片叶子被风揉下枝头,掉进嬴寒山面?前?倒数第二个杯子里?,它像是琴一样轻微地颤鸣起来,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杯子,当杯子里?的水震动时,所有近邻的杯子都跟着一起发出琴一样的嗡鸣声。

嬴寒山拿起那个最先开始震动的杯子,注视上面?正在?颤抖的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