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夹杂着细微的?雪粒,拍在脸上有割面的?痛感。
走在排头的?骑兵拉了拉脸上的?挡风面具,他必须尽量小口呼吸,避免呼出?的?白气打湿面具。
整个队伍像是一条深色的?蛇形,沿着曲折的?灰白小路向?前。前方奔走的?斥候策马回返,跑到最前面的?两位将领面前。
“报,前方已至谷地,约莫六里有余。”
赵一石颔首,眼光瞥向?自己身边那?位,何翠子摘掉了面具,取下?头盔,正在用左手作尺比量着那?山谷。
“派遣斥候去崖顶看?了吗?”她问,“这可能是个打伏击的?地方,第五靖也不?是愚人,不?会放任我们?围剿他的?部将。”
“喏,何将军,已然探查过,并无行?军的?痕迹。”
何翠子把手放下?来?,抖了抖手里这一会工夫就冻硬了的?面具,把它戴回去。虽然她没说什么?,但眉头仍旧皱着。
“可有不?妥?”赵一石低声问她。
何翠子轻轻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赵一石没想?到自己还有领兵的?机会。沉州生变的?那?天晚上他被海石花结结实实捅了一刀,虽然不?致命,但道义上已经断送了他的?前程。
他是什么?人?是在夺权的?夜晚站错队的?旧臣,那?一刀是殿下?慈悲才没有捅进他胸口。任何领袖都不?会放任他这样的?人继续拥有军权。
如果她仁慈,可能会把他调到一个闲差去。如果她雷霆手段,也可能剥去他全部的?军职,把他赶回去养老。没有任何一个可能是他还留在原地,手握一支强有力的?骑兵。
但嬴寒山就是这么?做了。
她好像完全忘记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的?伤被记录成捉拿细作时负伤,甚至还得?到了一份犒赏。那?之后的?一年里每一分?每一秒赵一石都在等着调令下?来?,可是一切如常。
为什么??
接到出?征点兵的?调令时他再也忍不?住,带着那?一纸军令去见了嬴寒山。那?位殿下?坐在主位上,灯烛像是一圈光晕般笼罩着她身上的?氅衣,当她抬眼看?他时,赵一石感到一阵微弱的?晕眩。
她不?像是曾经的?那?位大将军了,她的?面容,衣着,气势都像是一位真正的?王,然而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仍是平和的?,带着些?许探寻的?惊讶。这杂糅让赵一石有片刻张口结舌,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
思索再三,他还是跪下?了,干巴巴地开口:“末将不?能担此重任,恳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她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怒气也没有伪饰:“为什么??”
赵一石低下?头去,不?言不?语,沉默地盯着地面。
“燕字营是你在带,”她说,“大战前换将,你想?好这会造成多大的?伤亡了?”
赵一石的?后背紧了紧,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可正因为这件事?,她不?是更不?该让他继续留下?吗?燕字营与他的?感情是那?样深,而他现在身上又有这样的?污点!她怎么?能信他?她怎么?能……
嬴寒山把他拉了起来?,满不?在乎地对他笑?了笑?。
“无所?谓,”她说,“你担不?起来?就担不?起来?,待在那?个位置上听命行?事?就行?。”
那?只拉起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了,他迷茫地看?着那?个回到主位的?背影。她无所?谓?无所?谓他能否胜任?这是什么?意思?
他带着军令和这疑惑回来?,辗转了几夜才慢慢想?明白。
对,殿下?的?确是无所?谓的?。即使?他叛乱,她也确信自己有手段能够制衡他,所?以她无所?谓他曾经站错了队。
在想?明白的?瞬间,另一种痛苦又从赵一石的?心底生发出?来?,如果殿下?处置他,他可以直起后背用自己落魄的?背影证明自己的?忠诚没有变,纵使?他为刺史受了那?一刀,那?也是出?于内心的?公义而非二心。
可现在他没有任何惩罚,也必定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反而让他有些?难以证明自己的?苦恼。
直到何翠子与他合兵,赵一石的?心才松快下?来?。
这位女将军是大将军一系的?人,她带着从军校中训练出?来?的?军官与他共同行?动,应当是有几分?监察自己的?意思在。
他心甘情愿地受下?这份监察,并甘之如饴。
……当然了,如果有人问问何翠子,就会收到她一连串的?抱怨。
“他就乐意被人罚,”嬴寒山在派她同行?的?时候说,“他年纪大,你就体谅一下?他吧。”
……赵将军人挺好的?,就是癖好有点奇怪。何翠子想?。
周遭安静得?只有风声,何翠子在那?一摇头之后恢复了一声不?吭。赵一石等着她发言,半晌只等到一句:“我说不?好,我觉得?不?舒服。”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列队的?骑兵:“重新列队吧,赵前辈。我手下?的?士兵在前,我走最首,你的?士兵在后,你来?压阵。”
“另外……”她细思了一阵,加上一句,“不?许挤在一处过谷。”
这事?莫名其妙,耽误时间,饶是赵一石也愣了愣,见何翠子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他颔首。
“依何将军所?言。”
那?黑色的?蛇形被抻长了,军士们?一条线一样沿峡谷缓缓前进。四周极静,只有马蹄踏在雪上微弱的?沙沙声。
何翠子在手上挽了两道马缰,分?神看?着四周。这其实实在是很没必要的?行?为,这里不?会有伏兵,也不?会有猛虎冲下?山来?。
他们?又不?是敌军,不?会害怕天上掉下?个嬴寒山。
但她还是这么?看?着。
就在这时,天空好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
似是一枚极轻薄的?蛋壳被碾碎,细微的?裂痕从天幕正中蔓延到四方。那?声音太轻,太微妙,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忽略了它。
但何翠子注意到了。
她立刻抬起手来?,身边的?士兵随即止步。空气再度恢复安静,连鸟鸣的?声音都听不?到一点。寂静如同一团火焰,开始缓慢地在道中燃烧。
咔嚓。又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