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1 / 1)

丹芜王女扁扁嘴,眼睛里的雾气好像又要变成泪珠子落下来了。

“我不说,”她委屈地说,“嬢嬢就?不识得吗?”

秦蕊娘站起?来,用尺子量着丝带:“殿下不说,小人如何能认得呢?”

她看起?来真要哭了,委屈地盯着秦蕊娘,半晌看她真没有?被?自己打动?的样子,一抬手抹掉眼里的泪珠子,别过头去不做声?。

量完尺寸,问好颜色,两个匠人记下,保证十日内就?给送过来。

秦蕊娘接过定钱和赏金,正要离开?时,小姑娘突然噔噔噔跑过来攥住她的袖子:“我还有?话要说!我的衣服上要多几个花样子。”

她轻轻拽拽秦蕊娘的衣袖,要她附耳下来,秦蕊娘依言低头听她说完,冲她笑笑,并没说什么。

直到出了王府门,一个织匠扭过头来,小声?问秦蕊娘:“秦娘子哎,那小女郎刚刚是说了什么?”

秦蕊娘正在手里把量体的丝带折起?来,垂着眼并不看问话的匠人:“她说天孤人尚白,衣服要白色,又要艳丽,要织上五色的花纹和红花。”

那匠人点头了,可能还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这群贵人的事情真多。

手里的东西叠好塞进袖子里,秦蕊娘对着地面长出了一口气。

那位丹芜王女说的是

“有?我助启王,千军可得活。无我助启王,臧随将漂杵也。切切。”

毛衣的进度很快,织布熟手们在稍微看织匠打过两圈之后?就?学会了。那衣服既没有?衣襟也没有?袖子,几乎就?是个直筒,打起?来也方便。

每攒出来两百件秦蕊娘就?差人向军营里送一次,结清账款继续用作本?金,每次去的时候她都记得给营里带些什么。

有?些时候是羼水加了枣子的酒,有?些时候是烙得两面酥的饼,里面夹着一片纸一样薄的肥油,配着一碗撒了薄薄盐花的醋汤。

当然不白送,可要的钱也不多,来人就?在辕门外不远支起?摊子来,几个钱就?能混个胃暖。

营里也有?管军纪的出来赶过几次,可跟着秦娘子来的都是泼辣人,手叉着腰直起?脖子来,对面身上有?刀也不带怕的:“我们干什么了呀,你说!我们干什么了!”

“一日日的白不起?黑不着的给营里送衣服,咱也是得做生意?的,在营外支个摊子挣个仨瓜俩枣的,也没碍着什么人呀。实在不行你叫营里的将军出来!将军放话不让我们在这摆了,我们就?罢了!”

将军是不会管这事情的,实际上也没有?一条军令明确禁止在军营外面卖零碎。一来二去这里的摊子就?成了惯例,有?休沐的士兵摸出去,站在锅旁很爱惜地把饼撕碎了泡进汤里。

“哎你说,这汤是什么汤哇。”

“什么汤?给你倒两勺醋进去就?美得你吧!还能是什么汤!”

站在汤罐子后?面的那小贩就?老大不乐意?,用两根长竹箸夹出罐子底下的半根骨头来:“有?肉!有?肉,怎地能说是醋汤子呢!”

看向那罐子的眼睛里就?多了些期盼,万一哪一勺打上来点肉丝呢!

秦蕊娘是不常出现?在摊子后?的,只有?送毛衣的时候来,每次来就?带些新鲜的东西。枪缨子呀,擦手用的膏脂呀,绞了薄荷汁子做的提神醒脑的药膏呀,有?相?熟的士兵缺了什么东西,上一次来的时候打个招呼,这一次秦蕊娘就?给他带到。

渐渐地所有?人都识得了她那张脸,遇到她也客客气气地喊一声?秦娘子,央求两句缺了什么托她带来。

只一位年轻的小将军不同。

那天来吃热酒的两个兵士起?了龃龉,伸手就?要掀桌子踢罐子,靠火边的那人脚还没抬起?来,突然被?人一脚踹在后?腿弯上撂倒。两个人抬了头,看到眼前戴轻甲配双剑的年轻将军,齐刷刷哑了嗓子。

“扰民,”那小将军脸上不喜也不怒,“一人二十军棍,爬起?来去领。”

正赶上秦蕊娘在摊子不远,她一眼看到小将身上衣甲就?知道这是个贵人,于是挂上一点笑走过来:“仰赖将军镇场了,将军可用了饭不曾,我叫人切了饼和肉来。”

“不要。”那小将军仍旧没个笑模样,“军纪不严,惊扰你了。”

“哪里来的话,小人走南闯北多时,未曾见过这里这样好的军纪。”她一眼瞥到他腰上宝剑的穗子是个残的,轻轻哎呀了一声?,“您这穗子,是旧了吗?我这里来的杂货里有?新鲜线,您选选颜色赶着这两天给您打个新的出来吧。”

那小将突然抬头,似是瞪了她一眼,把那残穗抓在手心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秦娘子不要见怪。”后?来在摊子上吃饼的军官对她讲,“那是我们擎云营的黎小将军。”

“他是个挺好的人,原本?也爱说笑,后?来不知道撞着什么魇了,忽地人就?不说笑,也没甚表情了。那个坏穗子眼见着在他身上挂了半年,问也不让问,摘也不让摘。”

“我怎么见怪呢,那是贵人呀。”秦娘子笑笑,给他的饼里夹上些碎肉。

这军官姓卫,就?是带她去见钟齐的那一个。生意?谈完之后?他特地找秦娘子告了个罪,说主将不让他说,他也就?只能瞒着把她带来,要是惊吓了她,那是他这个武人粗手粗脚,笨嘴拙舌。

秦娘子嗐一声?,说走商哪有?不见官兵的呢,这事就?搁下了。

她搁下,他好像还总是心有?戚戚的样子,总是时不时地来喝一碗汤吃一块饼,认真地打听秦娘子在是不在。

每每撞上她来的时候,这个军汉脸上就?带上点笑模样,揣着手挪到锅子边坐下,一边等饼夹好,一边跟秦蕊娘聊过去的事情。

她也知道了他是竞州逃难过来的,竞州黑土白山,山上尽是野物?,可冬天冷,冷得杀人。要是庄稼冻死了又抓不到吃的就?得挨饿,饿着饿着一家子就?从十变五,五变一。

到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的时候,他就?跑了,跑来当了兵,驻扎在茫茫草原的边陲。如今他这些年奋勇杀敌,也攒了些钱,成了个小军官,殿下怜他年岁渐长,要把他调到府内去。

“殿下也是个挺好的人。”这姓卫的军官就?着火暖手,笑呵呵地说。

秦娘子只是看火,不答他,也不点破他那一点小小的心思?。

他也听她讲,不讲过去,讲现?在,讲她如何在北方遇到吃人的流沙,如何在草原上见过长得像是花儿一样的蝎子,讲那些新生的马驹在日光下站起?,它们的皮毛笼罩着一层火一样的光辉。

等几次过后?她从南讲到北,没什么好讲了之后?,这军汉就?很小心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鹿皮来。

鹿皮里包着的是一枚银簪,南方的工,镶嵌着一块碧澄澄的玉,好像一小片潭水汪在里面。

秦蕊娘看着他捧在手里的发簪,折过头去叹一口气,回头又露出笑脸来:“我给你要两个饼子,你回营里吃吧。”

两个饼包起?来按在发簪上,就?看不见了。

卫军官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就?不缠着她了,但仍旧踩着她来的时候出来吃饼喝汤,蹲得远远地偶尔抬头看一看她。到一千多件毛衣紧赶慢赶终于收了尾巴,他又找上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