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落入江水的一刻,撕心?裂肺的绝望让她?颤抖起来。
“寒山!”
画面骤转,清幽的月色在地面铺出一层霜,逐渐清晰的视线边缘是堆垛的干草。嬴寒山看到另一个自己倚靠在干草旁,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月亮。
于?是视线也移动向月亮,它苍白,模糊,被云层遮盖着,看不清楚。
为?何你看着它呢?嬴寒山听到轻声的喃喃。它有什么值得你长久注视的呢?
当垂落下目光时,另一道视线打乱了这个场景。
那是一个穿半旧锦衣的人,他站起来,笑着,好像说?了些什么,好像很亲昵地走过来揽住了苌濯的肩膀。“小生看苌小哥还没有喝尽兴,不如与小生一道再?去喝几?坛吧。”他说?。
不,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双细长的狐狸眼里有鲜明的挑衅,他箍住苌濯肩膀的手正在阻止他前进。低温的嫉妒和怒火在胸腔中?发?酵,为?什么那个位置不是我呢?为?什么我没有到她?的身边去呢?
画面闪烁得越来越快,嬴寒山看到自己的身形在里面不断浮现又消弭。坐在屋顶上一脸煞有介事地说?“那你就去把他们杀掉”的自己,坐在马车里手里拽着女装笑得像个顽童的自己,营帐里被烛光照亮了半边脸颊的自己,所有人都形容模糊,唯有自己的脸颊清晰。
而胸口中?的酸涩越来越沉重。
“爱寒山的人不知凡几?,濯在其中?所如何处身呢。”
“若是濯没有这张皮相,若是濯不曾为?寒山所救,若是濯不能帮到寒山分毫……寒山为?何爱我呢。”
好痛,整个心?脏都在战栗,疼痛混合着越来越强烈的隐忧浸润到骨髓中?。
他爱她?,她?强烈地感知到这种爱和它伴生出的恐怖,苌濯不知道嬴寒山为?什么爱他,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可爱,他的爱是和她?的唯一联系,他感觉不到它的回向。
这痛苦和低沉在胸口中?越涨越满,终于?在某个瞬间被压碎。
满身血色的女人消失在夜幕中?,藤蔓布满地面,向着天空中?扬起的卷须发?出尖锐的哀鸣。
“你不是说?你会?回来见我吗?为?什么这次又是你一个人?”
“为?什么这次濯又来迟了呢……”
好痛,好难过,好自责,好怨恨。怨恨为?什么自己总是与她?相隔,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特别的那一个。他有资格成为?特别的那一个吗?他有资格在我是爱你之人后面加上一句“我是你的爱人”吗?成千上万的藤蔓拥抱她?,他的骨骼血液灵魂与她?紧密交融,但不安感从未远离。
他一直在等她?回来。
他不想?再?等她?回来,他想?陪她?凯旋。
就在这呼啸的情绪浪潮之中?,灵府中?的白光照亮了记忆。
嬴寒山猛地打了个颤,就在这一瞬间,那些情绪和记忆破开混沌,过去的一切灵魂一样?附着回她?身上。陌生的世界,淡河,嬴鸦鸦,从沉州开始的一切,她?得到和失去的东西,系统,另一个自己……
她?醒来了。
藤蔓消失,苌濯也恢复了原状,他站在她?面前,眼神飘忽,微微地低下头去。
“我……”
嬴寒山深吸一口气,抬手抵上他的嘴唇,制止苌濯开口。
“我没赶回你身边,抱歉。”她?说?,“但太好了,你来找我了。”
拇指擦过他的唇角,熟悉的语气一瞬间把那双蓝色的眼睛点亮,苌濯在几?秒内睁大了眼睛,嬴寒山毫不动摇地注视着他,抓住他的肩膀,指侧抵住他的颌骨。
她?吻了上去。
他僵住,身体直得像被突然击中?七寸的蛇,喉咙里溢出一串含糊的呜咽。
右手抬起来,垂下去,又再?次试探性地抬起,攥住她?的衣袖。呼吸很沉,两个人都没什么余裕说?别的什么,没能抓住衣袖的左手不安地寻找着一个支点,它找到嬴寒山的另一只手,把自己填进她?的指缝中?,直到双手紧握。
“你一直很特别。”她?说?。
“就算没有这副面容,就算不为?我做什么,你也一直很特别。”
我孤身来到这里,没有亲人,没有同乡,孑然一身。我为?自己生造了一个家园,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有锚点。在这个锚点上无数人与我相连,与彼此?相连,我为?了保护他们一直在向前走,挥霍这副难以死去的身躯。
他们都比我弱小,他们都无法承受我能承受的痛苦,所以我请他们留在我的背后。
而你,苌濯,你不是留在我背后的人。
“你是我的一只手臂,一颗眼睛,我毁灭,你也理所应当地毁灭。我没办法说?我为?什么爱你,一个人不会?对着自己的半个身体表白。”
“但是……”
她?松开他的嘴唇,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都有些轻微的混乱。
“但是,你能明白吗?”
苌濯定定地看着她?,瞳孔中?开始次第绽开白色的花瓣,拥抱住她?的手收紧,藤蔓从地面升起,缓慢地将她?吞没进去。
嬴寒山轻轻地笑了一声,把一只手从他怀里撤出来,撩开他垂落的头发?。靠近她?手的那只眼睛立刻恢复正常,苌濯别开脸,耳尖有点不正常的绯色。
“别这么看着我。”他垂下眼帘,不自然地挣扎了一下。
“我不,反正人形捏出来就是给我看的,”她?说?,“凭什么不让我看?”
“真奇怪,你是小花的时候胆子一点也不小,为?什么是人形的时候就变回儒家君子?”
好像被那句儒家君子激了一下,苌濯迅速扭过头,有点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又把眼光移开。嬴寒山还想?再?说?,他收回右手抵在唇间,回吻了回去。馥郁的花香在几?秒之内充斥在呼吸间,贴得很近的睫毛不住翕动着。
“濯是爱你之人,”他有点艰难地往下说?着,“那现在濯能自称寒山的爱人了吗?”
“你本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