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不必管他。”裴纪堂说,“左不过污言秽语,不切实际,找些激怒人的说罢了。”

再将要下城墙时,外面响起了第二段。

“裴姓小儿听着。你们裴家世代无德,不得善终,你爷你娘合该早死,是遭天报应!”

“死也不得安宁,狗食虫咬,不得超生!”

日色昏昏,嬴寒山看到裴纪堂的睫毛轻微颤动着,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明。他慢慢停住了脚步。

“请借某弓一用。”他平和地对身边的士兵说。

然后,就在几秒内,他接过那弓箭步从女墙边折返,瞄也不瞄地对着远处开弓拉满。弓弦震动射出箭矢的声音如吹响银元,叫骂声在一声惊猝的“呃”声中戛然而止。

站在弓箭射程边缘叫骂的那人被一箭钉在地上,周围人纷纷退后到盾兵之后。

裴纪堂在意味不明的各种目光里松开了弓,还给身边的兵士。

“多谢。”

在箭矢射出的那一瞬间,修真者的直觉突然感受到了什么。那不仅来自于城下的死亡,也来自于裴纪堂本身。

嬴寒山有些探究地看向他的脸,裴纪堂面色如常地下了城墙,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话。直到走到府衙前,他站定,抓住了嬴寒山的手腕。

“扶一下我。”

下一秒,一口血喷在了青色官服的前襟上,那个年轻的县官颓然倒了下去。

第018章 淡河守(二)

月高升了,下弦月,像一只半睁开的眼睛向下瞥着。

它的眼光穿透老鸱栖息着的枝头,一直瞥到衙门口。

衙府里的纷乱终于平息,郎中领了诊金从后面离开,差官叮嘱门房不要多嘴多舌。

门房喏喏应着,眼光有些不安地向门前望。

下午裴明府在门前吐血倒地是所有人都看着的,口舌不传的东西眼睛也看到了,做不得假。

外面大军还围着,这个节骨眼上明府病了,还不知道之后要出什么乱子。

老鸱被惊醒,唬唬唬了三声,从枝头飞向墙里去了。

一个小吏无声无息地穿过黑暗,走向关押犯人的牢房。

钥匙挂在他的腰上,随走动而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因为晌午后的混乱,今晚值夜的排班直到黄昏才匆匆定下。

等待交接的狱卒一脸睡意不满,抱怨来替班的人怎么来得这么迟。

小吏一言不发,目送着原先的狱卒消失在向上的楼梯尽头,然后吹熄桌上的油灯,向着牢门走过去。

几天前被扣下的那个假僧人正在牢里,他垂头趺坐在角落,身上还穿着僧衣。门外传来开锁的喀喇声,僧人抬起头,正好和开门的小吏对上视线。

“我是主家的人,你起来,不要作声。”

门外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开门示意他跟上自己。

“下的药到底是有用的。”

从牢里出来的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那小吏神色放松下来,压低了声音对身边人说:“前几日是折了一个人进去,恐怕是那时那女医察觉到了饮食中有附子,设计让裴贼装病。”

“但今日这事是做不了假了,我当时就在门里,亲眼看着他吐了血。想来应该是这些日子吃进去的毒药有了效果,攒在一时发作。”

僧人听着,见小吏不开口了,踌躇一刻忍不住追问:“郎君是主家派来搭救咱的?主家有别的话没有?”

小吏冷笑起来:“主家自有大事要做,如今裴贼已经倒了,正是时机。你事情做得不好,主家是看你忠心耿耿,故而让我把你放出来罢了,怎么会有别的话带给你?”

“如今出城也出不得,你躲也没别的地方躲,还是尽早回去听主家吩咐吧。”

那僧人嗳了一声,脸上浮现出惭愧的神色来:“主家仁德。原本想着这事轻而易举,但不知府中那个黄眼睛的妖女用了甚么妖术,突然就让那群病病歪歪的县民好了病。也叫咱猝不及防。”

两个人从倒泔水的小门里穿出去,避开巡夜的更夫走出几个巷口去。

小吏停下,指了指远处:“你自己去吧,我不能离开府衙太久,易让人起疑。你尽快赶回主家那里,不要被人撞见。”

假僧人拾掇拾掇衣服,对那小吏一点头就跑进夜色里。

主家果然是手眼通天啊,他想,早就在府衙里安排好了人,这几日惴惴不安,实在是没有必要……

月亮隐藏到云后去了。

夜很深了,冯府的窗后却还亮着。

桌上一盏卧羊瓷灯清润润如同玉一样,聚着一豆灯火。

冯家主年过天命,留一把山羊胡子,胡须有些天生的发黄。

那张脸上有读书人的文气,但因这一把灰白黄黑交杂的胡子,反而被衬出一点鼬科动物一样的狡侩相来。

他垂眼慢慢地用灯剔子拨着瓷灯里的灯芯,手边还放着卷起的半卷书。

“阿爷。”

桌子对面的少年开口了,他不太到冠年,脸上还稍微有点孩子的轮廓。

但紧紧抿起来的,有些刻薄的嘴唇弧度和上扬的眼部线条,正与眼前的男人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