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石花不在营中,没有杜泽在身边,林孖压不住大事,裴纪堂不好插手,阿姊又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嬴鸦鸦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她现在必须控制住局面。
嬴寒山的?亲兵们状态都不太对,外层的?士兵倒有不少还算冷静的?。她迅速抓了四个人攒在一起,每人发了一面钲。
“敲钲,”嬴鸦鸦说,“就喊一句话。”
“‘闻金声者,各归营中。徘徊不入,军法论处。’”
钲铎的?声音穿透夜幕,一记响亮的?鞭子一样?抽开混沌。混乱中的?士兵们至少听到了一个清晰的?指令,脑子清楚的?不清楚的?都下意识照做。
混乱的?军营安静下来,偶尔有晕头转向?的?挨了两下之后也能找回方?向?,嬴鸦鸦举着火跟了半夜,终于抽身出来跑向?将军帐。
帐子里已经清理?过一次,嬴寒山身上的?衣服还没换。
她躺在铺了毛皮的?榻上,缓慢地调整呼吸,催动体内的?真气运转,这种感觉有点像揉瘀青,一个错手就是撕心裂肺地疼。
虽然赶不上天雷加身,但嬴寒山还是觉得自己内伤的?程度至少达到了二级内出血。
有太多事等?待她去做了,大将军出事,军营中肯定会乱,如果?海石花在,她至少能替自己去镇一下场子,但现在她不在。苌濯受了伤,他去哪里了?她得去找他……
还有……
被杂思扰乱的?内力骤然一滞,一阵冷汗从?嬴寒山的?脊背爬向?头顶。她不得不停下思考,安安静静地瘫在这里假装死人。
门那?边有很轻的?脚步声。
精神回复之后嬴寒山已经能辨别出熟悉的?人走动的?声音了,嬴鸦鸦轻手轻脚地靠过来,把什?么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小动物一样?在榻边歪倒,把脸颊贴在嬴寒山的?手边。
“没事的?。”嬴寒山挣扎着冒出几个字来,“鸦鸦,你先避一下,我现在……可能有点吓人。”
以血化生催出的?青色脉络在皮肤上隐现,仿佛是活的?文身。嬴鸦鸦摇摇头,稍微挪远了一点,但没有出去。
“我要陪着阿姊。”
嬴寒山不再?坚持,帐篷里安静得只?有轻微的?呼吸,倒月光已经几乎从?窗前挪开,嬴寒山终于感觉自己的?内脏回归了原位,骨头也正确地连接上了。
杀生道者的?修复力又在这个时?刻立了大功,寻常需要数十天才能恢复的?伤势,她只?需要一晚。
嬴鸦鸦有些困地在床边点着头,又在听到嬴寒山轻微翻腾声后惊醒过来。
“阿姊!”
她攥住嬴寒山的?手。
“军营……”嬴寒山蹙起眉,想要找一个话头,嬴鸦鸦立刻接过去:“军营我已经规整好,没有更?大的?混乱,阿姊放心吧。”
嬴寒山点点头,叹着气合了合眼睛。
“所?以……”嬴鸦鸦看看她的?脸色已经恢复,试探性地问,“苌军师刺杀阿姊的?事情是真的?吗?”
“不是,”嬴寒山说,“是我自己功法出了问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当时?他一定是想帮我的?……我误伤了他,他带着伤仓促离开了。”
“离开?”
嬴寒山不说话了。
日光正在浮现出来,帐门前被涂上一层浅淡的?白色。嬴鸦鸦倚靠在榻旁,歪头看看嬴寒山,又看看严实的?帐子。
“阿姊,”她说,“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对,你等?我说完再?告诉我对不对。”
“我之前就留意到了,苌军师身上有股很淡的?花的?香气,刚刚我进帐子时?又闻到这股气味。之前我听说在两军交换人质时?,战场上莫名出现了满地的?藤蔓与白花,苌军师恰好在那?时?候不见。”
“上一次阿姊把我推开,他冲过来救我,我根本没看到他是从?哪里来的?。袭营那?次,他又是这么快地来救我……而且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一瞬间就切开了怪物的?颅骨。”
“阿姊,苌军师,是人吗?”
嬴寒山复杂地抿了一下嘴唇,没回答,嬴鸦鸦立刻续上后半句话:“于我而言无所?谓!只?要他不想伤害阿姊,只?要他一直喜欢阿姊喜欢得可以为阿姊死,我就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
“他不是……什?么喜欢?”
嬴鸦鸦不说话了,嬴寒山也不说话了,前者用一点点谴责的?眼神看了嬴寒山一会儿。
“要不是我知道阿姊,我会以为阿姊是个坏心肠的?。”
坏什?么心肠?
嬴鸦鸦别开话头,指指桌子:“之前送给军师茱萸时?,他回了我一朵花作回礼。这朵花一直没有枯败,我就放在几案上。昨夜醒来的?时?候,看到花中一直在落下血泪,就顺手拿来……咦?”
那?朵白色的?花垂着头,有些打蔫的?样?子,但已经没有血泪从?花瓣上落下来。
“我做了梦吗?它明明在哭。”嬴鸦鸦从?瓶子里抽出这枝花,递给嬴寒山。
那?是与晚间从?苌濯身体里涌出的?莲花别无二致的?花朵,非要说区别只?是形体小了一些.
嬴寒山接过花,愣愣地看了一阵,把它在枕边放下了。花朵轻柔地舒展开,好像有一股生命力回到它身上。
“苌濯是这样?的?花。”嬴寒山说。
“我一直以为是我看错,之前我在他眼瞳里明明看到过这样?的?花纹。那?些花撕开他的?身体,他的?眼睛里流出血……啊。”
好像有什?么被联系起来,一切都像是被丝线穿过的?珠串般从?满地杂乱中被一道提起。
苌濯惶惶不安时?脸颊上的?抓痕,他情绪激动时?脸颊上流出的?血,在那?些时?刻就是花在这副人类的?皮囊里挣扎,想要撕裂它伸展出来吧。
骤然想明白了这一切,嬴寒山只?感到一阵寒冷的?虚无。
她太迟钝了,意识到得太慢了。
嬴鸦鸦低着头,好像没注意到阿姊情绪的?变化,她伸手捻起那?朵花,在嬴寒山面前比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