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们端着浸泡血水的?布条在营帐前疾行,不多时又打了烧过的?温水进去,医官已经进了帐篷四五个,又出来四五个。
“项将军的?伤势,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纵使不是登时毙命,也熬不到回军就血流而死了。他能撑住,实?在是幸运啊。”最后一个从医帐里出来的?军医摇着头叹气,“只是能否醒来,还要看造化了。”
峋阳王一刻之前驾临过,亲自探望了他这?位忠心耿耿的?将领,那个盔甲未卸的?藩王脸上仍有箭伤带来的?血痕,因为他脸上无?比真切的?痛苦和愤怒而又洇出血迹来。
项卿,项卿!汝不可去!他紧紧抓着项延礼的?手,低头仿佛要掩盖泪水和怒火一样顿了一刻才起身,有医官上前来想要替王擦去脸上的?血,被他反手推开。
“孤不过小伤,何须惺惺作态!若无?项卿,今日?孤必曝尸阵前,此忠义之士,阖营上下,必要救回项卿!”
这?么吼完,他又俯下身去,悲痛地用一边的?布巾擦了擦项延礼的?脸。
“项卿,汝冠年即随孤征战,事孤无?二,孤知?汝一片丹心。此正?建功立业之时,若汝弃孤而去,这?,这?……”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孤誓要以那嬴裴二人之首祭旗!”
帐篷边上不少是项延礼手下的?裨将,王这?样一言而出,纷纷红了眼睛,恨不能现在就去撕了沉州军,而在这?血腥味的?喧哗之后,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乜戈向那个方?向看了一会,收回目光,他的?幕僚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对他行了一礼。
“您吩咐为乜将军准备的?棺椁,已经制备停当了。”
这?乜姓的?卫尉点点头,并不怎么看自己的?幕僚。
乜戈和乜允有些相似的?地方?,都是圆脸,但他并不显得臃肿。
他身高并不高,手臂和腰腹却?很结实?,擅武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人是下盘稳定而极为难缠的?对手。
乜允被换了回来,但马上背着的?只是一具尸体?,军医检查后说?他是被吓死的?。
多么荒唐呢?一个血海里蹚过尸山里走过,砍过人屠过城的?将领,居然在换俘中不知?道被什么吓死了?
但乜戈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沉重地点了一点头,吩咐他的?幕僚去准备安葬自己的?弟弟,甚至没有号啕一声,多说?一句。
在他们收敛那具被活活吓死的?尸体?时,乜戈就这?么沉默地走来走去,守在王帐外,守在项延礼的?帐外。
幕僚困惑地看着自己主人的?脸,试探性地开口:“卫尉可是觉得乜将军他去得蹊跷?”
乜戈又瞥了他一眼,这?次没有移开眼光,给那幕僚说?下去的?信心。
“乜将军人中龙凤,怎么可能惊惧而死?想来或是在沉州军中受了拷打,抑或是被喂下了毒物……当时军情混乱,军士都在援护殿下与项将军,一时间无?人去援救乜将军。”
“说?来也怪,乜将军是知?兵之人,为何会突然出兵被俘呢?下官倒是听说?,项将军初来此地时,与乜将军起了龃龉,负气而出……”
这?话?明里暗里有点拱火的?意?思,士兵们去救峋阳王是应该的?,但为什么只救他项延礼,不管您弟弟呢?
再者说?您弟弟好好一个人那么久没出战,怎么他项延礼一来就出战了呢?
乜戈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幕僚,突然接下佩剑不摘剑鞘,反手给了他一下。
那幕僚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你狂悖!”他厉声说?,“你好大?的?胆子。项将军是为了援护殿下重伤,你是何居心在此搬弄口舌?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擅自出兵酿成大?祸,我身为兄长也待卸甲摘冠听候殿下发?落,莫说?是他死在了战场上,就是未死,我也要亲手处置了他!”
突然变脸的?乜戈指着地上的?那个幕僚,对身边人说?:“此人挑拨离间,居心不良,把他拖下去。”
还没反应过来喊一声冤枉的?幕僚被拖走,这?边的?小小骚动也引起了一点注意?。原本怒视着乜戈,颇有微词的?某些目光现在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唏嘘。
乜允这?个兄长倒是个拎得清的?人。
乜戈环顾一圈四周,叹了口气,抬手取掉头上的?盔甲,拆掉发?冠递给了犹豫不敢上前的?亲兵。
“我原本是在这?里等待项将军苏醒,亲自赔罪,再去向王寻一个发?落。”
“现在看来恐怕是来不及了,若是项将军醒来,把这?个转交给他,说?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道歉了罢。”
第165章 倦马有恨?
主?账中燃着灯烛,四壁都被烘上了一层浅橘色。
乜戈把随身佩剑交给亲兵,换了甲胄下来,他沉痛恭敬地跪在帐下,像是一条不慎撕破了主人裘袍的狗。
而他的主人正阴沉地看着他。
峋阳王重?新束发换过染血的外袍,一道突兀的箭伤在他右颊上画出横线,他不?言不?语地睨着把上半身压得很低,几?乎要把自己贴到地上的卫尉,突然?抓起手边压军报的镇纸,猛地向帐下人砸了过去。
“殿下!”
一瞬间大气不?敢出的左右纷纷活过来,惊呼的惊呼,躲避的躲避,镇纸砰地砸在乜戈的肩上,后者只是伏得更低,哼都没?有哼一声。
“据守虓原,万数大军,你那兄弟带得好兵!率千人折在一个女子手上,他倒厚颜被生擒了!”
第五特这一句吼动的气是真的,生擒了乜允的是对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本来没?什么风浪。偏偏沉州方有意炫耀似的,尽把那小?将的事情向外宣扬。周遭百姓都说那是个使得游龙双股剑的女子,武艺冠绝三?军,一上来就生擒一员大将。
“臣弟轻忽出兵,以致折损兵将,虽已身死,但罪不?足偿。臣身为?兄长,教导不?力?,理应连坐。”乜戈还是伏着,似乎头都不?敢抬一下,“两?军交战在即,请殿下万要保重?身体,勿以臣之罪动怒。”
帐中再一次安静了,空气将要凝成液体滴落下来。第五特脸上阴晴不?定,他拎了手边王剑,慢慢从上首走下来。剑锋被推出鲤口一线,在灯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寒芒。周遭静极了,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站在那里的人唯恐因为?一点细微的声音而?吸引到王的注意力?。
“臣别无二话,唯请殿下安抚好宝仪郡主?。”
这句话仿佛丢在冰上的石子,周围人都听到咔的一声轻响,鲤口那一线剑光被推了回去。第五特恨铁不?成钢似的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脸颊。
“为?我子,你这颗头颅就留在脖子上吧。”
宝仪郡主?是第五特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女儿,说实话他也不?怎么记得这个女儿的样子,不?过既然?被他嫁给了乜戈,那大概母亲还活着吧。
可现在他活似一个爱女心切的父亲,那张原本弥散着怒气的脸也平和了些许。
峋阳王回到上首,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起身:“乜允已死,倒是便宜他了,否则孤决不?轻饶。你也不?要想着逃掉一命。项卿伤重?,恐怕无法上阵,你戴罪降为?先锋,接替项卿之位领兵,所获战功半数归于项卿与麾下各部,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