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亲兵反应迅速捞起主将?,但?倒在?地上?的马匹不?能?救也无法救,项延礼堪堪看了它一眼,就?立刻转过头去重整阵形。
战后他在?尸堆里找到了它,他在?马的身边站了一会,想要俯下身摸一摸它的脖子,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好马与宝剑一样,都是折损了值得可惜但?不?值得悲伤的东西。他没道理去顾惜它,但?他就?是这么站着,看着它已经开始有?些浑浊的眼睛。
王就?是在?这时候走到他身边的。
王手中还提着剑,已经发暗的血滴滴答答地从剑锋落到地上?。
他脸上?带着些像是笑一样的表情,看着这个刚刚护卫了自己的将?领,又看空地上?那匹被豁开肚腹的马,伸手颇为亲和地揽住项延礼的肩膀,把他向着一边拉了拉。
“卿不?必顾惜,”他说,“也是匹老马了,孤再赠卿十匹好马。”
那匹马七岁,并不?算老,项延礼三十六岁,也算不?得老人。
但?作?为一匹没有?神骏名头,也没有?良血的军马,七岁已经是平平无奇的年纪。作?为一个守成的将?领,建立不?了大的军功,三十六岁就?是一个日薄西山的年龄。
他是副将?,在?峋阳王的王陛之下仍有?一席之地,但?随着这几?年战事不?利,这一席之地也开始离王越来越远。
风吹响了旗帜,项延礼抬起头看向逐渐被日光灼白的天空,亲兵觑了一眼自家?主将?,心说这两年他眉心的纹路愈发明显了。
“这次走在?先头的将?领是项延礼。”苌濯说。
军帐外?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宴饮的谈笑声,打过一架之后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不?管你是哪个军我是哪个军,喝到微醺都能?揽在?一起碰一碰酒碗。
军帐里却安静得仿佛灯火都要冻结,军师祭酒清冷的声音像是捏碎一捧雪,冻得随行?的几?个文官都不?自觉活动了活动脖子。
嬴寒山回忆了一下这人是谁。在?脑海里翻找半晌她想起来了,是那个不?走山谷走山脊的将?领,在?伏击战里险些要了杜泽的命。
她不?太记和自己没仇的对手的脸,再怎么回忆也只能?回忆出他好像有?个行?军谨慎的特点。
这不?好。嬴寒山用力按了按眉心。她不?喜欢太谨慎的人。拥有?绝对武力压制的人总喜欢激进甚至张狂的对手,她一点也不?怵一个猛将?拉着乌压压几?万人跑到她面前叫嚣,但?她怵一个谨慎的,心细如发的对手,找一处雄关盘踞在?里面十天半个月不?出来。
她有?杀万人的能?力,没有?杀万人的权限,干得太过火就?会被天道来一个天降正义紧急封号。
所以大军团作?战不?到关键时刻嬴寒山不?能?把自己当核武器扔上?去,还是要依靠手下的士兵和将?领。
但?这些人都是活人,士气啊勇武啊兵法啊都在?其次,头等大事是吃饭。大军围着一座城池一天就?要消耗相当惊人的粮草,城内城外?一比十,外?面消耗粮草的速度是里面的十倍,这还是在?别人家?地盘上?,很容易被人断粮道。所以她真的非常讨厌善于守城的将?领。
军师不?说话了,将?军也不?说话了,底下的文官们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远来者疲兵也,”有?人说,“大将?军何不?率兵截击之,使之不?得入城?”
她的手下人确实对她的武力值十分有?自信,也不?管对方来的是几?千人还是几?万人,大有?“去吧宝可梦!神兽寒山!”的架势。
嬴寒山没答话,向着苌濯歪了歪头:“项延礼多少人?”
“号称一万,约莫七八千人。”苌濯说。
“他们目的地虓原大概多少人驻守?”“四千。”
如果非得算上?她自己的战力,或许的确能?打一次截击,但?并不?划算。
虓原城内这四千人随时可能?出来截她的尾巴,前面的这八千来号人又可以牵制住她的主力。要想好好打一场,势必要围点打援,先围住虓原城再阻挡项延礼。
但?项延礼只是大军的一部分,战事如果胶着起来分不?出胜负,后方大军一至,围点打援就?会陷入被动。
“赔本,不?干。”嬴寒山说,“截击就?要围城,八千人围点打援一时半会没有?结果,对面来了增员老板那边也得上?,最后难免打成一锅粥。我又不?是第五争,不?看损耗把人全?扔进去。”
“那大将?军何妨整顿军营,扎营城下,以逸待劳?”
“不?甘心,”这次嬴寒山答得飞快,“本来那个姓项的就?是守城的好手,我站在?这里看他大摇大摆地进城落脚,说不?定还要射我一轮箭下来,我是属草船的吗,在?那等着借箭?”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诸葛武侯,有?没有?这个梗。
其实嬴寒山也没有?很好的思路,对面大军将?至,要么打要么等,打不?划算,等憋气,哪个她都不?想选。现?在?她有?点理解想要五彩斑斓黑的甲方了,好在?甲方是她,不?是下面这群谋士。
“设伏,诱敌出城。”苌濯突然开口?。
他刚刚没有?在?看任何一个人,他低着头,算六爻一样掐着自己的手指。嬴寒山看过几?次他这个动作?,比起算命这更像是一种心算,他在?计算什么东西。
“虓原城内可能?心不?齐,”苌濯说,“项延礼的军队三日内必入城,若入城后没有?他立刻加强城防,接手城务,就?是城内起了龃龉。”
文官们面面相觑,有?人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色,但?碍于嬴寒山对苌濯的看重没有?直接开口?。
“军师不?愧曾为观星望气之职,果然通玄哉?”有?人暗搓搓地刺了苌濯一句,大家?都在?摆事实讲道理,怎么军师您带头算起卦搞起预言来了呢?
那双蓝色的眼睛向着发言者一瞥,只是这么一眼,这个冒失的文官就?低下头去,有?些心虚地向后稍了一下。
“灵台郎并非要职,但?时常出入王驾陛前,”苌濯把眼光转回来,“是以濯对峋阳王麾下众人还算熟悉。项延礼出身不?高,以守城见长,家?父罹难时他已是副将?,如今数年已过未见升迁,大致是官场不?得意。”
“守成者难立战功,难为主上?所重,自古如此。峋阳王身侧众人,如诸多猛兽困于一圈,弱势者多遭撕咬。他虽是副将?,但?不?得重视,又无家?族党羽,这一次率军前来,恐怕不?能?获得虓原城的掌兵权。”
“军师何以见得城内将?起龃龉?”这一次剩下的人发话就?谨慎多了,谁也没有?再开苌濯的玩笑。
“濯认得虓原守将?。”苌濯说,“他是峋阳王卫尉之弟。”
不?是苌濯脑子好,前公司所有?员工都能?倒背如流,是这个虓原守将?确实有?点特别。
峋阳王卫尉姓乜(音聂),是个冷僻姓氏。王嫁了一位公主给他,允他带剑陛前行?走。虽然峋阳王不?知道有?多少侍妾,也不?知道有?多少儿子女?儿,但?毕竟和王攀上?亲戚就?是莫大光荣,这个乜某人一人成婿,阖家?鸡犬升天。
他弟弟乜允沾了哥哥的光,领了一个都尉的军职,又在?一两年间迅速高升,成了王座下将?领。
“他是牙将?,”苌濯说,“身份矮项延礼一头,但?兄弟是峋阳王之婿,又得要职,他自己也是张狂的个性。项延礼欲取城中军权,他未必拱手相让,两项矛盾之下,必生龃龉。他若想证明自己比项延礼更适合掌握兵权,更能?做出对的判断,就?一定不?会和他采取同?样的思路。”
言下之意,如果项延礼打算守到后军到来,这个乜允被引诱进攻的可能?性就?更大一点。
“以一队为饵,假作?先头部队,欲截击项延礼而来迟,失路于城外?。诱其出击,后伏杀之。若能?生得将?领自然更好,带去动摇虓原军心,即使不?能?破城,也挫了先头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