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战场上,每一次运气都好才能活下来。
把百分之九十自?乘十次,活下来的?概率二不存一,有谁能保证何翠子能熬到成为亲兵,再熬到拿回本该就?属于她的?将位?
这件事,苌濯绝对是知道的?。
“……对不起。”他的?声音已经很低,似乎有些害怕似的?,迷茫地,无理由地道着歉。
“不,我没?有怪你,这只是议事而已,你说的?也并没?有错。”嬴寒山又?感觉到那根倒刺的?存在了,她怀疑指甲里是不是有一小片地方发炎了,“但是,苌濯,我觉得有点奇怪。”
嬴鸦鸦一直都是天真?活泼的?小女儿?情态,但嬴寒山能感觉到那副身体里蕴藏的?某种残酷的?,实用?主义的?力量,自?从鸦鸦不再掩饰自?己根本没?有失忆过之后,这种力量就?越来越外?显。
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林孖和?海石花会无条件站在血亲一侧,杜泽虽然也是白门出身,但带着一种公务员当久了的?谨慎气息,淳于顾是个主战派,腿折之前总有些搞事的?心?思,这之中没?有优劣高下的?区别?。
但苌濯是割裂的?。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维系苌濯,让他保持人的?连贯性。
有时候他的?气势全?然是一个胸有丘壑的?谋士,有时候他又?猝然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想去死?。他可以为保下赵寨的?人出谋划策,可以说出先牺牲他的?话,但也可以完全?忽视掉一个人作为人的?一切,把她当做一枚棋子来用?。
嬴寒山曾经看过一些欧美的?恐怖故事,有一个主题是关于一种叫“伪人”的?怪物。它们看起来像人,而且会越来越像人,但身上总有一些不合逻辑的?细节,一旦抓住这些细节,就?会意识到它们是破碎的?,自?相矛盾的?。
苌濯并不虚伪,他只是破碎,他像是很多正常人的?碎片拼在一起,叮叮当当地组成了一个人形。
“苌濯。”嬴寒山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对他弯下身来。
“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你的?观点,想法,做派,没?有一个稳定的?内核?”
然后,嬴寒山看到他的?瞳孔开始颤动。
好像有什么要从那双蓝眼中央的?黑色中生发出来,它挣扎着,颤抖着,苞片扭曲着。但下一秒苌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也压碎了他瞳孔中颤抖的?那个影子。
对不起。他喃喃着,对不起。
“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我不会再这么想了……寒山……寒山?抱歉,抱歉……”
她去扶他,感觉到他好像抓住了她的?衣袖。从那只手下露出的?脸上的?神色几乎是可怜的?。
嬴寒山并不想这么联想,但她觉得那眼神简直像是触怒了主人的?什么动物,一只猫或者一只狗,因为恐惧而把耳朵贴下来。
太荒唐了,他在害怕什么?她没?有理由也不可能下令杀掉他,而且苌濯总不会是害怕死?的?。
而就?在这一瞬间,另一种荒唐的?想法进入了她的?头脑。
苌濯的?一切,似乎是在以她为中心?维系。
最初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一个幽魂,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她救了他,之后苌濯就?像是渐渐在她身上扎根一样。
他跟着她出使,拔剑,因为她为蒿城的?事情烦闷就?很自?然地说可以用?自?己去换对方将领,因为她说“要把人当做人”就?献计保下赵寨。
她没?有听说苌濯和?任何一个人发展出友谊,哪怕是冲突也不存在,唯一他和?淳于顾有些交互的?时刻,也是她在场的?时刻。
他的?动机,想法,决策,拼不出来他自?己的?三观和?欲求,是因为它们一直都在围绕着她。
嬴寒山莫名其妙地冷了一下,这个想法太怪了。
然后下一秒,它就?从她头脑里飞了出去,有血迹滴落在她袖子上,嬴寒山猛然回神,发现苌濯正在狼狈地找东西掩盖住口鼻,血正从他指缝间渗出来。
“苌濯!怎……流鼻血?你最近吃什么东西了这么燥,我刚刚没?骂你啊你情绪别?那么激动啊!仰头,仰头别?动!哎呀!别?动”
“陆小孩!你在不在!你去打盆水找条干净帕子,快一点”
那个诡异的?想法就?这样在忙乱的?军帐里烟消云散了。
夜色逐渐深了,有一只鸱在枝头上昏昏欲睡,月被?它剪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守卫已经换过一轮,刚刚换上去的?那些人没?来得及打瞌睡就?因为大将军的?到来而被?迫警醒起来。
守在关押何翠子的?那座帐篷前的?士兵取了火折子递给嬴寒山,在她的?眼神示意下退后,离开帐门前。
军中关押俘虏有关押俘虏的?地方,惩罚士兵有惩罚士兵的?地方,何翠子的?结果还没?有定下,两者都不沾边,所以暂时被?关在了一处堆放杂物的?小帐篷里。
没?有人替她把发髻整理好,原本还挂着一半的?发髻已经在被?拖拽推搡的?过程中全?然散开了,何翠子手被?反缚着,低垂着头蜷缩在角落里。
帐篷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嬴寒山手里的?火折子,火光只照亮了她半个前身。嬴寒山俯瞰着这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感到荒谬和?不可思议。
像是童话里“十二点之后就?消失的?魔法”一样,她的?力量消失了,在军正当众说破她是女性的?瞬间,那个用?双剑的?剑客骤然死?去。
“是谁?”何翠子动了一下,长?时间的?黑暗让她一时间没?办法抬头去确认光源处是什么人。
“何翠子。”嬴寒山没?有回答,她叫了她的?名字。
被?反缚着手的?女子一震,骤然抬起头来,火光照亮了那对眼睛,泪水在上面晕出了薄薄一层雾气。对视只持续了一瞬间,她跪正了,低下头:“……大将军。”
嬴寒山在帐篷里找了一盏灯点燃,放在两人之间,她也坐了下来:“你不是何箐,你是他的?妹妹,对不对?”
“……是。”
“是为了独子从军的?补偿,所以你以你兄长?的?身份入伍,是不是?”
“……是。”
“冒籍从军,最重是死?罪啊。”
何翠子似乎震颤了一下,她的?手被?反绑着,没?办法叩首,只能尽力弯曲后背。
“大将军,”她低声地,几乎有些哽咽地说,“小人知道这是重罪,终究有为人所查的?一刻,小人伏死?,不作申辩。”
“但军中因罪而死?者……没?有抚恤,小人乞请大将军能命人将小人的?衣物行李送回,至少阿母与阿嫂还能变卖它们,依靠换来的?银钱再支撑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