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少上?了校场,互相?行过礼示意,谁都没先动手,他们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彼此,各自退后一步持起?武器来。如果说何箐的路数是多变,不按套路,随时改变策略和灵活的身法,那么这个贺姓老兵就是正,非常正统,一板一眼又带着强大威压的枪术,把攻和防御都发挥到极致。
成体系的枪术几乎是没有?破绽的,破绽都来自人本身的素质和发挥,但即使是在经过了多轮战斗之后,这个老兵的步伐仍旧很稳。何箐几次进攻都没有?找到突破点,日头渐渐升高,汗水把两人的衣衫打湿了,嬴寒山敏锐地注意到何倩的体力不像是他对手那么充足,如果像现在这样一板一眼地耗下去,十招左右他就基本上?可以算作落败了。
就在嬴寒山这么想的瞬间,何箐一矮身闪过横扫的枪杆,冲向眼前的老兵,把距离拉近。一寸短一寸险,他压上?了全身的力气?缠斗上?去,贺姓老兵也立刻转枪为?棍法抵挡。他们两人都意识到这是决胜的几个回合,老兵不攻只守,努力想要拉开距离让这次猛攻作废,何箐紧咬不放,一时间枪影剑光交杂在一起?几乎看不到拳脚。
猛然一声?闷响,何箐用肩膀抵住砸下来的枪杆,硬生生受下这一击,寻到破绽把剑递了出?去,两人一起?摔倒在校场上?,何箐用剑压着老兵的胸口,那老兵用枪杆格着他的喉咙。
时间好像暂停了几秒,然后何箐猫一样弹起?来,慌慌张张地捡自己的剑。贺老兵倒像是摔蒙了一样,半天才爬起?来。
他抬起?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何箐,最后用力拍了一下头顶。
“后生你赢了,真是个不要命的。”他笑着说。
校场一瞬沸腾起?来,何箐茫然地被冲上?来的同袍们举起?来:“好样的!不愧是我?们何小将!”
另一边倒也没有?多失望,贺百夫长手下的士兵们涌上?来簇拥着自己的长官,祝贺他这一次夺得?第二,大概是要高升了。在这一片沸腾之中维持秩序的士官好不容易把人分开,把何箐拽出?来,推向嬴寒山和裴纪堂所?在的点将台。
“小人何箐,”他半跪下来,抬起?头望向裴纪堂和嬴寒山,“拜见大将军、刺史。”
“英雄出?少年,”嬴寒山按照之前背的词赞扬了一句,“你一路连胜,夺此魁首,按此次……”
嬴寒山的话没说完,突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禀报大将军!那个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没有?人注意,但一个影子分开人群走了出?来。他身上?着皮甲,看着是个普通军官,几乎是气?势汹汹地走向何箐。
站在一边的贺百夫长脸色一变,下意识上?去要拦,被那突然冒出?来的人推开。
“禀大将军,小人是辖丙营军正。”他跪下,朗声?。每两千人设一军正,所?辖军法,他一张嘴,刚刚还想吵嚷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你有?何事?”嬴寒山被截断话,眉头蹙起?来。
“小人今晨得?到了消息,”那位军正站起?来,指着何箐,“有?人诉她欺瞒军营上?下,有?犯军法。”
“他犯了什么?”
下一秒,那军正突然伸手,拽开了何箐的发髻。
“回大将军,她乃是女子,自称男子,冒籍入军,欺上?瞒下,当以军法处。”
风声?在这一刻止息了。
披散着头发的何箐愣愣地站在那里,伸着手,似乎要对那只指着她的手辩解什么。
在一阵惊呼和骤然掀起?的议论声?里,这位年轻的双剑武者慢慢地垂下手去,挡住了脸。
第148章 我自己来
嬴寒山有些幻觉。
她好像不是站在点将台上,她是站在一艘巨船的船头,脚下黑色的浪头扑打着,泛起?细碎的白沫,但不能撼动这巨船分毫。
在远处黑色的天幕与海平面之间,有一小块露出?海面的礁石。何箐就站在那一小牙礁石上,随时可能被脚下的浪潮吞没。
伸出?手来!嬴寒山想。礁石距离这船头并不近,但绝不是遥不可及的天堑,就算她跨不过这重叠的风浪,只要她伸出手来!那只手不够,就再加上那把剑的距离……
何箐没有伸出?手来,黑色的海浪涌上来,她用手捂住脸,于是这一牙礁石也沉没下去。
她用力眨了眨眼?,幻觉消失了。
没有海水,没有巨轮和礁石,何箐还站在那里,肩膀有些摇摇欲坠。
那个?被拉开的贺姓百夫长又?挤过去,他不能把军正?挡开,只?能尽可能地与何箐站在一条线上抱拳:“长官,大比未终,此刻忽生?变故,恐令军心惶恐。”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立刻被顶了回去:“何能使?冒籍之人夺魁?”
那个?百夫长没有让开:“言他是女子一事仅凭举报,不足为证,还请长官大比之后再行细查。”
一瞬间嬴寒山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个?百夫长在赌,他赌何箐这个?用剑好?手已经?激起?了长官们的爱才之心,一旦大比的结果定下,何箐从一个?小兵被提拔为军官乃至将领,长官们私底下就有很多手段保她。
只?要过了这个?局面,只?要何箐不被当场发落,就还有生?机。
军正?转过身去,对高台行礼:“兹事体大,断不可轻纵,属下请暂缓比武,令人验明此人正?身,若有冤屈,污构者亦当严处。”
议论声稍微缓了一瞬间,又?一次大了起?来。
“不是,凭什么啊!阿箐是赢了所?有人的英雄,凭什么当犯人一样被摆弄啊。”
“老?子和他认识这么久了,他是不是个?娘们老?子不知道吗?”
“验就验,怕他们的?哪一个?小人作怪把他拎出?来磕头!”
所?有声音都指向何箐,疑问的,鼓励的,信任的,嘲讽的,她慢慢放下手,抬头望向那些无形的浪潮。
“不用了,”她说,“我……是个?女人。”
那浪潮骤然向她身上坍落下去。
……然后,被一只?手抓住。
“本将也是女人。”嬴寒山说,“所?以呢?”
“募军的军令中从未有一条不招募女子,她是女子又?有什么问题?”
“一营五百人,一军万余人,两军精锐对垒,你们哪一个?胜过她了?”
女性低沉的,冷的声音从上方压下来,压住了嗡嗡升起?的云,何箐的肩膀颤抖了一下,飞快地向着高处抬起?头,又?很快低下去。
嬴寒山扫视一周,刚刚还在议论的人纷纷低头,没有人敢于抬头忤视那双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明明没有怒气,没有恐吓,却像是沉沉的什么压在他们的脖颈上。
嬴寒山侧过头去向裴纪堂示意性地点了一下头,再一次转过脸来:“此次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