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1 / 1)

苌濯不在这?类里。

观星本质上是一项唯物的科学,星星什么?时候在天?空的什么?地方是有数的,它们是存在于?天?上的坐标系,而观星者用地上的景物与?它们对应。

但大白天?没有星星,星星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微服私访,非得?大晌午头特地换了衣服出?来?溜达就显得?比较弱智。

所?以?,还有第二?件事。

在所?有能找到的地图上,这?一片是平坦的土地,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但乌观鹭画的那幅图上,这?一带多了一条河流,虽然她自称过目不忘,也的确向嬴寒山展示了自己仿佛超忆症一样的记忆能力,这?条河却在图上标得?非常模糊。

乌观鹭说,这?是因为她没有亲眼看到那条河。

“我在途经此地时听人说,前年夏天?时,途经这?片土地北面的一条河发生?了决口改道,在这?里冲毁了不少田地,冲出?了一条新河道。”她说,“主支倒没有断流。”

“到冬天?这?条河道干涸了,这?里人以?为它消失了,又想?在周边种上庄稼,河泥是很肥的。”

“然而到春夏之交,河水又一次涨了上来?,又比原来?的河道改了些,把周遭尽数淹了。我走时听他?们说,再到枯水时,他?们要把那道决口填上,不叫它再涨水祸害田地了。所?以?这?条改道河还在不在,我也不清楚。”

这?种即时性?的地理变化一般很难被郡以?上的长官知晓,不排除有特别负责的长官会在发生?财产损失或人民伤亡之后上报王陛,但这?地方不像有这?样一位负责的长官,即使有,那位王也很可能并不在乎这?件事。

但嬴寒山在乎。

她太在乎战场上这?样微妙的细节了。

离开浮泉郡城大概三十里,路边开始有了青青的野麦,长得?很高,但打出?来?的麦穗一捏全是碎皮。风吹过来?时它们海浪一样伏下去,叶间露出?远处的田地。

“这?里的人至少有东西能果腹。”苌濯说,“不然这?些野麦是留不下来?的。”

远处的地里种着稻子,穗子已经差不多长满了,大致还有半个来?月的时间就可以?收割。农人们总算是熬过了这?段青黄不接的时节,只要割了稻子,只要今年冬天?没有那样异常的暴雪,他?们就能再活一季又一季。

嬴寒山和苌濯走过去,田里立刻惊起了一只鸟儿,那是个半大的孩子,赤着脊梁,包裹在脊骨上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他?手里抓着一只小动物,头被石头拍碎了,一点点血迹正往下滴答。

看到陌生?人这?个孩子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但跑之前还没忘了带上他?的战利品。

他?一头撞进家门,消失了,半晌门才打开。嬴寒山看到那个男孩缩在一个妇人身后,妇人身上的衣裙已经不算太完整,但勉强还能见人。她向外张望着,不出?来?,另一个人从这?扇狭窄的门里挤了出?来?。

是这?家的男主人,嬴寒山说不好?他?年龄几何,尘土和日晒让那张脸显得?有些老。

他?一边用目光示意妻儿躲在里面,一边攥着手,竭力露出?一个笑容来?,迎上嬴寒山和苌濯。

“两位贵人,两位使君。”他?说,两片嘴唇不听话一样颤动着。

“田租,田租一定会交,求你们……求你们等一等吧……”

罗五一看到田那边来?了人就知道要糟。

这?里很少有什么?大人物来?,即使来?也是一驾马车远远地经过,好?像神仙驾着龙车从天?空驶过去,和他?们这?些地上的人是没有关联的。

唯一有关联的时刻就是那些税吏捂着鼻子,忍着田间粪肥的臭气和飞扬的尘土或敲或踹开他?家的门,告诉他?们要交粮食的时候。

有些时候是税总要收税,各种各样的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交的税。妻子没日没夜地纺织,尽力存下一点微薄的积蓄,往往在手里还没有攥热就被拿了去。罗五苦哈哈地安慰自己,也安慰妻子。一条穷命,兜不住钱,谁也怪不上。

有时候是军粮。王要打仗了,王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打仗,于?是挨家挨户都得?把粮食交上去感?恩戴德吧!没让把男人也都交上去呢!

去年冬雪灾,好?在他?们在的地方受灾轻,一家人挨挨挤挤地度过了这?个冬天?,除了降生?没几个月的第二?个孩子因为母亲没奶哭了几天?渐渐地僵了之外,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比起那些被罗五狠着心用棍棒赶走的灾民,比起堆在路上一条一条的冻尸之外,他?们已经极度幸运了。

开春时他?把剩下的那一点种子播下了地,这?是全家用第二?个孩子的命换来?的。如果当初把它们煮成米汤用来?喂那个孩子,或许他?就不至于?死在这?个冬天?。但他?们会一起死在春天?之后,没有粮食,没有谷种,一起和路上那些渐渐融化的冻尸一样成为野麦的营养。

罗五看着稻子渐渐起身,满田都是那个孩子细细碎碎的灵魂。

天?太冷了,稻子长得?很慢,比往常晚了半个月不止,半月之前税吏已经来?催过一次,他?们仔细地搜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拽着他?妻子的发髻检查她有没有偷偷地在头发里藏点钱或者首饰。

最后一无所?获的税吏只能离开,并恶狠狠地威胁他?没有下一次。

如果下一次他?们来?时还交不上租子,就把罗五带走充作?随军的民夫。

他?苦熬着,等着稻子成熟,却又不想?它成熟。税太重了,这?薄薄的穗子像那个饿死的孩子一样,打不出?几斗稻谷,交完税他?们怎么?办呢?大儿子的呼叫声从田边响起来?,他?满口苦涩地走出?去,看到两位贵人正向这?里来?。

他?不太认得?小吏以?上的其他?人,那应该是两位更讲究一点的税吏他?们毕竟没有乘车。走在左边的那个戴着一顶斗笠,身上的衣服是鸦青色,斗笠的阴影挡住了大半的脸,让他?看不清楚。

而走在她身边的另一位简直像是神仙一样,那张脸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他?身上的衣服也在发光,这?么?整齐,干净,漂亮的人让罗五产生?了一点幻觉,会不会这?不是税吏?

这?是天?上驾着龙车的神仙,终于?在一低头的时候发现了底下那些半死不活的人,于?是变成小吏的样子来?考验他?们,看他?们是不是温顺诚实,值不值得?拯救。

这?样的幻想?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上前去,开始哀求。

嬴寒山露出?了一点困惑的表情,但她没有开口。苌濯稍微欠了欠身:“我们并非是税吏。”

一瞬间嬴寒山在那张被晒得?衰老的脸上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希望,他?简直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欣喜若狂了起来?。

但很快,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欣喜又变成了更沉重的不安,他?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小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他?深深地弯着腰,“两位贵人来?这?里,是要什么?东西呢?”

嬴寒山有些迷茫地嗯?了一声。

“不用让你妻子躲着,”她说,“让她出?来?吧。”

下一秒,这?个拘谨老实的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他?飞快地倒退两步,抓紧了门后倚靠着的锄头。

第136章 于她不公

除非有一击必杀的信心,否则不要轻易突袭武者,因为肌肉记忆带来的应激反应可能比他们?脑子动得更快。

当嬴寒山完成这一次漫长的眨眼时,她已经把罗五按在了地上。

那把锄头被折断,木杆因为她力气用错而被捏成细细的木粉,从她指缝间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