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1 / 1)

城门官拦住了要去驱散流民的士兵,虽然任何一座城池遇到这种情况的惯常手段都是驱逐,虽然他?并没有?权限开城门,但这个小角色还是对着?沸腾的城下迟疑了一阵。

“你且等,”他?说,“我禀告了嬴将军与裴刺史再做论断。”

而现在,裴纪堂和嬴寒山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裴纪堂的官服在鼠灰色的天幕下仿佛一面旗帜,城下的人?抬起?头来,他?们看到被稀薄天光照亮的城楼。刺史和刺史身边那位将军的轮廓都模糊不清,他?们站在高处,好似千阶台阶后?的神?佛。

他?们站起?来,最前面的人?开始叩拜,后?面的人?也挤过?来,一层层的人?变成海浪,前赴后?继地涌向高松的城墙。请贵人?开恩吧!泣血的声音合在一起?,夹杂着?混乱的杂响。有?小孩子在喊爷娘,有?絮絮如念经一样?含混的祈求,靠在城墙上的人?徒劳地抓着?土仰起?脸来,从上面看不清他?们的形容,只能看到眼睛。

无数双被死亡逼到角落里时?,恳求的眼睛。

“……淡河周遭,还有?可以分配的田地吗。”裴纪堂喃喃地问。

嬴寒山看向他?,他?似乎没想要回答,裴纪堂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先摇头了。

“不够了。上一次的流民安置下去,这一次就?不够了……”

在逐渐明亮的天光里,嬴寒山听?到系统开口。

“你会?游泳吗,宿主?”它问了一个和眼前情形毫不相关的问题。

“不太会?。”嬴寒山说。

“那宿主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假设你会?吧,”它没有?情感倾向,只是语气平淡地阐述,“宿主的面前翻了一艘巨轮,而宿主是万中?无一的游泳好手。有?许多人?在水中?挣扎,岸上有?人?呼喊询问是否有?人?会?游泳。告诉我,宿主会?去救他?们吗?”

“宿主绝对救不了所有?人?,宿主甚至来不及思?考你应该去救谁。即使救了大部分人?,宿主得到的仍旧是怨恨。”

“宿主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仁’,再说详细一点,这就?是‘仁则反愁我身’。”

城下的声音升上高空,破晓的风吹动着?裴纪堂的官服衣袖,也吹动着?嬴寒山的发丝。

“‘仁’是一种术,一种手段,人?们相信皇帝是圣人?,是‘仁’的化身,但千百年来少有?人?有?胆量实施这种术。因为它会?反噬,不断地反噬,吞没比它弱小的施术者。”

“现在要怎么办,你身边这位被看做圣人?的刺史?他?要怎么承担这些其他?地方?来的流民?天下之大不仅仅一个沉州,所有?活不下去的人?都向圣人?走来。驱赶他?们,术就?会?破灭,接受他?们,这里就?会?被拖垮。”

身边的人?担忧地看着?这位年轻刺史的脸,嬴寒山看了看他?,又看向城下的流民:“这些应该是臧州来的,后?续如果北方?朝廷治灾不力,可能还有?其他?人?会?来。”

赶走是最便利的。嬴寒山坦言。我们确实没办法做到最完美。

“能试一试吗?”裴纪堂问。

“老板有?想法吗?”

“有?,但只是试一试的程度。”

嬴寒山慢慢地点了点头:“那就?试一试吧。”

为了不管是否被当作“术”的“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美貌与任何一张牌的组合都是王炸,但单出美貌就?是死局。其实“仁”这个东西也一样?。孤立的“仁”只是一种虚无的想法和愿望,不能长久留存。它作为一种思?路,必须和实行?的方?案结合。

对于这些流民,裴纪堂的想法是拆解。

“上一次踞崖关城破,城中?亡者大半,尚且能够负担一些流民。我知会?陈恪,要他?做好准备。”

至于剩下的人?,可以分几个部分。一则募兵,有?符合条件的壮年男子招入军中?,既解决了一部分流民,也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二则腾置淡河城内空屋,将人?口所占面积压缩,把流民以户为单位集中?安置。在这个时?刻就?不要考虑舒适与否了,能活着?就?是胜利。流民中?会?针线织补的人?另外集中?安置,分配工作,冬天还长,冬衣和柴草都是要紧事。沉州想要收留更多人?,就?不能单纯只是让他?们住在这里。

最后?一条是嬴寒山提的。她靠在窗边的矮几上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一点近乎缺德的微笑。

“说实话,老板,咱们这寺庙真?的太多了。”

嬴寒山绝不承认她对宗教没有?好感,她坚决认为自己是看不惯大雪天里这群和尚还无所事事在温暖的大雄宝殿里扫雪念经。

宗教场所本就?是灾后?提供庇护的主要场所之一,把流民发过?去有?什么不对?

即使裴纪堂对佛教没有?兴趣,嬴寒山作为一个不在佛教世界观下的修士也不感冒人?间宗教,淡河周围仍旧有?不少佛寺。百姓们对信仰的需求超乎想象,他?们从自己本就?微薄的口食中?挤出尽可能多的一份,去为自己求一个更好的来生。

这世上果真?有?来生吗?鬼知道呢。

嬴寒山带着?一队白鳞军开始挨个佛寺点名,也不砸门也不仗势欺人?,就?一排人?在那里一站,她出列对着?门口的小沙弥露出个和蔼的笑容来:“请宝刹方?丈出来一见吧。逢此?灾年,生民疾苦,我有?些想法想要与大师谈谈。”

被请出来的大师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阿弥陀佛或施主且慢,大多数在她提及希望寺院收留老弱流民时?都露出些为难的表情。“敝寺不逮都城宝刹,唯有?数间供挂单或善信居住的客房,若是几人?倒还供养得起?,若是再多恐怕……”

嬴寒山站在门槛上探头往里看:“不拘客房,殿里能安置人?的也可以安置,空余的其他?房间也可以,再不济就?让他?们在院中?扎帐篷只要有?口热粥,有?取暖的地方?,他?们就?能熬过?去。”

“施主一片善心,老衲知晓。然而佛门清净之地,诸多不便,况还有?诸多施主烧香礼佛,若是在院子里扎帐,恐有?些……”

嬴寒山的目光从僧人?们脸上移开,她眺望着?青瓦与赤色的廊柱,拈花微笑的菩提在阴影中?面目模糊。她慢慢地向前走,走到大殿的中?轴线上,与那阴影中?的佛像对视,还在喋喋不休的僧人?安静下来,他?们看着?她,一瞬间有?种奇怪的错觉。

这好似经文中?描述的什么画面,当天人?们鼓乐宴饮时?,有?地上的哪一位不正的神?踏入满地香花的宝殿。

“你们知道么?”嬴寒山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

“臧州那边并不崇佛,至少不崇拜如今盛行?的佛教。”

“峋阳王豢养异士,抑或是以人?血肉为祭的修行?者。”她很不尊敬地抬着?头,似乎不是在与僧人?们说话,而是在与佛像说话,“当他?手下那些人?以临州之人?为祭时?,无论豪强贵族,平民百姓,还是僧道,都不会?有?人?留下。”

“我不管你们信仰什么,你们得搞清楚到底是谁在保护这里,是谁用什么样?的方?式保护这里。”她转过?脸来对着?僧人?们,“为了你们的存在,我建议你们跟着?我的思?路走。”

一般人?听?到这里都要服软了,偶尔还会?有?几个对白鳞军小声碎碎念这样?不尊佛祖恐怕会?有?业障。

白鳞军纷纷不听?不听?傻子念经,我们是海阿妈的孩子,关你们什么事。

但也不是所有?的佛寺都是这样?白吃米粮不干正事,嬴寒山也曾踏进过?正心诚意愿意伸出援手的寺院,中?年的住持站在佛像与她之间的庭院里对她合十双手,于是佛像因为这个垂眼的男人?而变得面目生动。

“寺是佛国,普天之下尽是佛国。”

“天下沸釜,如寺中?历火,出家人?无坐视不理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