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剑微微颤了?一下?,在空气?中?绽出一个柔韧的弧度。
“那?个藏在剑信匣里的机关?”嬴寒山立刻想到了?那?个类似于弹簧的结构,韧性好的钢居然是这么做出来的,“是因为用了?油?”
“对,”无宜说,“水冷的剑,硬且脆,如果用作兵器御敌,很容易折损。但如果用油脂来冷兵器,它的韧性就会好很多,你就能做出更好的刀剑。如果觉得油脂靡费,用牲畜的尿液也可以。”
她笑了?笑,把短剑柄塞进嬴寒山手里:“我给你图纸是想试试你,你要不是现在这样,我就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但你还?是现在这样,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你把它告诉更多人,用它去做更多事吧。”
说话间她余光看到包铁匠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拿起原先那?把剑按在砧板上就要下?锤敲断剑件,急忙回手拦了?一下?。
“不必,”无宜说,“我不是来赌的,也不用你毁自己的作品。”
“这算劳什子作品,”铁匠自嘲地笑了?笑,“和你那?把比起来,就是犁地的犁。”他退后一步,抱拳,然后突然落膝半跪:“是我有眼无珠了?,不识大家?。”
无宜摇摇头,她在他面前站定,也俯下?身来:“这与大家?没?有关系。”
“因为我知道?油淬火能让剑韧,所以我铸出来了?,现在你知道?了?,你也能铸出来。一把剑的好坏,只与铸剑人的眼界和想法有关系,与别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我是谁也没?有关系。”
“我没?有晦气?你的火,也不会有任何人因为在淬火时进屋就晦气?你的火。”
“你明?白吗?”
那?个汉子愣愣地看着眼前年?轻女人的脸。那?一天?,所有的学徒都看到平时腰杆子都不曾弯的师父,恭恭敬敬给一个年?轻女子行了?个大礼。
无宜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嬴寒山,她谁也没?见,在天?黑后就独自离开了?淡河。百姓们不知道?这个人的到来带来了?什么,而油淬火术正?缓慢地在淡河的铁匠铺之间传开。
比起这个无声掀惊雷的造访,另一场拜访就吵闹得多。
第二日晨,新造的刺史府外逐渐有人声没?过墙头。门房匆匆来报,说是门外突然聚集起来了?不知多少百姓,都是些生面孔。裴纪堂换过官服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人,一层一层像是秧苗一样的人层层叠叠地杵在门外,裹头的青布巾像是夏天?苗子已经开始变得黑绿的叶子,一层一层地在风中?翻动着。
一双一双年?轻的,苍老的,年?幼的眼睛仰视着他。它们被镶嵌在晒黑的皮肤里,仿佛满山的山石突然生出精灵来,哀苦地凝视着进山的采石人。
那?是绝望的,请求的眼睛。
不需要谁喊一声什么,他们慢慢地跪下?了?,一阵风吹过满地的秧苗,所有的叶子都匍匐在地。
“诸位父老是……!请起!”
他们不是淡河人,从?鞋子上的泥和挑着的家?什拉着的板车能看出来他们走了?很远一段路。裴纪堂想去扶谁,他们却?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向后缩。
这是刺史,是大官,是比他们庙里那?尊彩漆已经开始剥落的神像更不可直视的人。县官老爷已经平时难见,三品的刺史又是怎样的人物?
尽管这位老爷年?轻,眉眼温和,还?是没?人敢碰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只是人群中?逐渐起了?低低的抽泣声,有人把肩膀压下?去,用哽咽的语气?开口:“请刺史救命!”
请刺史救命!
那?不是作态的哭声,抽泣的人紧紧咬着牙齿,似乎想要把哭声在牙关间咬碎。好像有一团膨胀的气?梗在他们的喉咙里,马上就要从?喉口冲出来变成悲号。
有一个孩子哭了?起来,未必是因为悲伤,更可能是因为周遭人压抑的哭泣吓到了?他。他的哭声像是一只窜出了?笼子的鸟,急急地拍着翅膀飞向云端。
于是无数只鸟跟着它飞起来了?。人们紧紧抱着孩子,撕扯头发,捂住脸颊,整齐的求救声一瞬间破碎成在淡河上空回荡的哭声。
这群人是从?西边来的。
沉州多河流,也多山地,有村落城镇傍水而居,也就有依山而居的。这百十口子人是沉州西一处山民,从?乡里到淡河走了?二十天?。
他们怀着某种去朝拜神的希望,希望在那?个地方确实有一位愿意救苦救难的青天?。
他们来的地方叫青岩洼。
这是个小的地方,小到每年?除了?征税几乎不会有人想起它。尽管它一再上报这里匪患猖獗,一窝盘踞在山上的山匪几乎是吸着周边村镇的血度日,仍没?有一支官兵过来剿匪。
……或许是有的,朝廷的确派过人来。他们没?见到那?群士兵,听说哪位上面派下?来的贵人从?另一个村子过去进山剿匪了?。
他们满怀希望地等着,等呀等呀,终于等到了?剿匪顺利的消息。可是山上的山匪仍旧下?山,仍旧杀掉反抗的男丁,带走年?轻的女人,留下?一地狼藉和血。
朝廷剿的匪呢?
有人问,又没?有人问了?。
有一个村子在朝廷班师那?天?起了?大火,村里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一个走亲戚的人疯疯癫癫地逃回来,他说朝廷官兵马鞍上系的不是匪徒的头颅,是他认识的,那?一村男人们的头颅。
那?些头颅迷茫地望着天?空,似乎有很多问题,但那?被血糊满的口再也问不出来。
于是没?有人敢再上报了?,朝廷的确把匪患平了?,即使没?有“平”,那?些呼告声也再也不敢冲出喉咙。
直到半个月前山匪再次下?山,某个又一次失去了?粮食和亲人的村子终于决定冒险,他们听说沉州的刺史府里有一位爱民的好官。虽然爱民的好官这个名字就像天?官的名号一样虚无缥缈,他们还?是咬着牙来了?。
裴纪堂把人搀扶起来,沉沉地叹息:“我已经上任数月,你们不敢来,拖到现在,是我做得不好。”
被搀扶起来的那?个老人摇头,他说不是的,只是我们恐怕,村中?的幼子已然不多,我们……
“村中?幼子?”
那?个老人愣了?一下?,慢慢闭上嘴。
而另一边,在院子里擦拭无宜锻造的那?把短剑的嬴寒山听到了?一阵怯弱的敲门声。
她拎着剑去应门,门前站的却?是一对孩子。男孩女孩身上的衣服都很干净,女孩的头发甚至用红布扎过。他们像是两只小动物一样紧紧地缩在一起,仰头看着她。
“?你们是哪家?孩子?”
男孩年?纪更小,被这么一问突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小女孩用力吸了?一口气?,怯怯地说:“我们……我们是青岩洼送来的供奉,将军可随意取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