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无聊,怎么戳不火呢。嬴鸦鸦感觉自己真像是叨了一嘴猫毛的乌鸦,扁扁嘴不说话了开始啪嗒啪嗒往前走。
走到拐角她一掀帘子想要进前堂,却站在那里愣住了。
“怎么了?”
嬴鸦鸦手中?的灯笼被?风翻卷着,再一次熄灭了,她愣愣地看着天空。
原来天不是黑下?来了,一股黑色的,如同漩涡一样的雷云,正翻卷着,沸腾着向蒿城外聚集。
第067章 步步莲华
嬴寒山抬起?头,厚重的,石膏碎块般的云翻卷着在她头顶聚集,最中央的眼形漩涡中有隐约雷光闪动。苌濯也站下了,抬头看向天空。嬴寒山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边还有一皮脆血薄的凡人,立刻跳出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别?问,趴下,别?站着!别跟我过来!”
话没说完,一道闷雷在云间炸响,她像只被惊起来的鸟一样飞身而出。电光在她背后落下,眼前一片雪白,嬴寒山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像在看宣纸上滴下的一滴很浅的墨渍。
然后她就失去了平衡。
不管被?雷打几次她都不可能习惯这种?感觉,嬴寒山听到下坠时的风声,她无?休无?止地?下落,穿过地?面,穿过天空,落进一片雪白中。是?血色的网兜住了她,从她身上生发出的脉管编织成一个粗糙的摇篮,把她笼在里面。嬴寒山挣扎着爬起?来,摇篮立刻开始消失,层层叠叠的红再一次在她面前聚集,凝聚成通往高处的阶梯。
雷还在落下,雷把她的皮肤洗得?像是?青石,嬴寒山抬起?手勉强保护眼睛,顺着血色的阶梯蹒跚而上。这一次的血红比上次更少,走到不到一半时她就感到整条阶梯在摇晃。金色的丝线开始填补和替代红色的位置,但离通向顶端的路还有一段距离。
脚下开始弥散起?簌簌的脆响,听起?来有点类似于拉断很韧的纤维。虚一块实一块的触感给她不祥的暗示。不论是?金色还是?血色都不足以?继续为她铺路了,最后的十几级台阶不复存在。
就在这时,第三种?颜色出现了。
雷霆,血色,金光,不管是?哪一种?都与新的颜色格格不入。那?是?银蓝色的植物枝蔓,以?一种?生长的姿态接续上那?条断路。嬴寒山愣在那?里,有几秒钟忘记了向前走。它看起?来太漂亮了,也太脆弱了,就像是?烧熔琉璃拉扯出来的细丝,未冷时吹了一把银粉上去。而且这东西和其他两种?铸台阶的东西不一样,它不是?从嬴寒山身上长出来的,它是?从台阶下面来的。
脚下猛然一陷,她险些?摔下去。台阶已经松动得?像是?渔网一样兜不住人,她只能踏上新的颜色。而随着她踩在这新台阶上,那?些?银蓝的枝条竟然窸窸窣窣地?结起?花苞来,花苞洁白,生得?有人手大,她走过去就噗地?在脚边绽开。
嬴寒山被?雷敲得?发蒙,没力气细看。只觉得?这一路的花像莲像昙,异香扑鼻,如果不是?在这样漫天雷霆的情形下,应该是?一幅很美的画面。佛祖降生周行七步绽七莲华,现在一个邪修挨雷劈居然有莲花来当气氛组,嬴寒山在心里苦笑了两声。
雷好沉,雷像十万钧的山石在她肩膀上滚动,只要它稍微轻一点点她就能支撑起?身体飞完最后一段路。但现在她飞不起?来,她甚至抬不起?头。莲花也经不住雷霆,被?劈两下就咔咔地?碎成了闪闪发光的粉末,很快也委顿下来。嬴寒山艰难地?挺起?肩膀,一寸一寸仰起?脸目视前方。她又看到了那?扇门,门上仍旧贴着半残的广告和撕下春联后的胶痕,没有锁。
雷声停歇下来的间隙里,一段手机铃声响起?。随即而来的女声似乎隔着重重的远山,又似乎趴在嬴寒山背上。
小寒,她问她,你怎么?不回家,你不要妈妈了吗。
台阶已经崩解到脚下,门离她还有两米的距离无?路,铃声没有消散,女声还在询问。嬴寒山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喉咙因为水肿而栓塞住,眼前的一切都被?勾上圈荧光线条。一道雷声即将降临,她已经开始失去平衡,身处寂静尾声之中,嬴寒山做出了决定。
她迅速摘下背上的逐鹿弓,拉满弓弦,瞄准那?扇门。
“妈,我回家,我不走了。”
箭划破空气。
在箭即将碰到门扉时,门轻柔地?打开了。阶梯,莲花,雷电,木门,一切随着从门中扑面而来的风被?急速压缩,冲向还站在原地?的嬴寒山。她感到有一颗子弹穿透了她,随即意识到那?不是?子弹,那?是?一股温暖的,不断旋转的气流,从她的咽喉落下去,一直沉入腹腔。
这感觉太好了,好像一口吞下了一枚星子,照得?五脏六腑都晶莹剔透。皮肤上雷击的叶脉状伤痕迅速淡化,指甲泛起?健康的血色,她不痛苦,不困倦,不虚弱,她感到自己仿佛从一个肮脏的旧壳里脱壳而出,整个人都轻盈而洁白。
“当踏入金丹时,修士才真正与凡人切割,从长生的普通人成为仙人的胎雏。”
“恭喜你,宿主,你踏入了金丹初期。”
嬴寒山睁开眼睛。
周遭的一切迅速清晰,有酥酥的雨落在她身上,头顶的雷云还没有消散,但最中心的漩涡已经被?戳出一个窟窿,一线红色的暮光穿过它直直地?落在嬴寒山身上,像是?某种?许可,又像是?某种?标记。
嬴寒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以?往每次雷劫都被?打得?死去活来,这一次结丹成功没病没灾,心情都为之一振。没来得?及拧拧袖子拧拧头发,她突然对上一双眼睛。
卧槽。嬴寒山被?惊得?真情实感地?骂了一句。
杀生道修士的五感何?其敏锐,半径七八米之内进来一个人她高矮胖瘦都能判断出来,但这个就在她身边的影子她刚刚居然全然无?觉。峨眉刺从袖中挥出,没及对面那?人又生生刹住,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苌濯?!”
苌濯直直地?站在那?里,一根玉柱一样,那?对蓝色的眼睛有些?空茫地?望着嬴寒山。她一看清楚是?谁,剩下的那?半边魂也差点惊出去,伸手就去拉他:“疯了吗你!不是?让你别?跟过来?”
嬴寒山没料到他没劲,这么?一拉他直接就摔了下去,她急忙一矮身子用肩膀担住他,伸手去摸他的脉。还好,虽然弱,但实实在在地?在跳动,雷劈是?直接休克,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醒醒,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怎么?回事?”
苌濯很缓慢地?眨眼睛,像在对焦,看到嬴寒山的脸后他很浅地?笑了一下,慢慢把眼睛阖上,刚刚他身上还支撑着的那?一点劲现在彻底软了,要不是?嬴寒山扶着他,估计现在是?要滑到地?上去。
嬴寒山看他应不了声,也不磨蹭,一只手架住他往蒿城走,找刚刚他们两个牵着的马。走出去没有十步,嬴寒山忽然觉得?手上有一片微微的温热。低头看下去,几股细细的血线从苌濯的眼角和口角流了下来,在那?张白皙的脸上,仿佛玉像泣血。
……
房间里点上了安神香,熏得?空气一片滞重,一进去就让人直不起?脖子。
嬴寒山架着满脸是?血的苌濯回来,吓得?阖府上下鸡飞狗跳。裴纪堂见过嬴寒山渡劫,提前叫来了郎中,没想?到居然给苌濯用上了。郎中说苌濯并无?大碍,看起?来像是?精力耗尽导致的昏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血,不过问题不大。但临出门那?郎中站住,对屋里这些?人郑重问了一句:“敢问各位,是?否有人是?那?位郎君的家人?”
苌濯丧父,母亲还不知道困在臧州的什么?地?方,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戚。嬴寒山心说这语气就跟签病危通知书似的,别?再犹豫犹豫耽搁了苌濯的病,就往前一步:“他家人现在不在此处,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说给我听就好。”
郎中看着嬴寒山,露出点踌躇的表情:“此事可大可小,怪异非常,我从未见过,故而想?着是?否有这位郎君的家人在场,能够询问一番。”
他回身指指躺在床上的苌濯:“这位郎君脉象极怪,忽弱忽强,忽起?忽落,有如潮水涌泉一般。我曾在乡中逢此脉,是?一小儿,面色青白,行卧无?力,后不足三岁即死。古书所载,人心有四窍,忽有生多窍者,则脉如潮状,面白唇绀,行卧无?力,言语细弱,幼时即夭。”
他这一串四字词嬴寒山没听懂多少,但大致意思是?明白了,这是?在说房、室间隔缺损之类的先?天性心脏病。虽然苌濯一天到晚惨白着脸颊,身上也总有股寒凉的气质不假,但他习武,骑马都没事,平时也没有心脏有问题的症状。
“是?也,这正是?怪处,故而有此一问,”那?郎中点头,“不过这位郎君看着既然已经及冠,又能骑马,大概与常人没有分?别?,不须太过担心。只是?以?后都有心痛心闷,需要再加注意。”
送走郎中,嬴寒山安抚了几句其他人,伸手抱抱担心得?几乎要攒出眼泪的鸦鸦,告诉他们自己想?在这里守一会,稍晚再去找他们说明此行情况。裴纪堂有意想?让嬴寒山歇歇,也被?她婉拒了。直到这些?人都被?她推走,嬴寒山终于能找个清净地?方坐下梳理一下思路。
从一现山开始到现在怪事太多了,她需要好好梳理一下脑子,苌濯为什么?当时出现在她身边也让人在意,他醒了她一定得?问清楚。
再者,苌濯算是?被?自己波及,她在这守着也合乎情理。